摘 要:臺灣新女性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蘇偉貞一向以兩性題材見長,而父子關系是她處理這一題材的一個著力點,她對父子群體所進行消解性的敘述,充分顯示出她內隱的女性意識。
關鍵詞:父親之名;影響的焦慮;去勢
作者簡介:吳燕君(1985—),女,福建莆田人,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08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臺港文學方向研究生。
中國傳統的倫理綱常是以父權為核心建立起來的一套秩序。由夫婦而父子、由父子而君臣,在家庭、國家秩序的建構過程中,站在權力中心的男性掌握了充分的話語權。“父親”作為父權制度的象征符號,已不僅僅是對血緣關系的指認,他是一種權力的化身。在這一權力主體的長期壓制下,女性群體成為沉默的大多數。于是,在女性奮起爭奪自身的話語權之時,“父親”就成為靶心,在消解、去勢的敘事策略下,“父親”的神圣性光環被拋開,昔日文學話語中勇武英雄的父親如今一再被顛覆,成為無能、孱弱、精神萎頓的一群。
臺灣80年代新女性主義文學的重要代表蘇偉貞,她的筆鋒長期聚焦于女性的生存境況,講述女性在愛情、婚姻中的承擔。而相對于女性的擔當,她筆下的男性則顯現出懦弱、無能的一面,特別是對處于話語中心的父親,蘇偉貞一貫平和的敘述中顯露了少有的批評鋒芒,在這批評中,有同情,有憐憫,展現了蘇偉貞的理性和寬容。透過對蘇偉貞所建構父子關系的考察,我們可以看到她對兩性關系的深刻思考以及她內隱的女性意識。
中國社會作為一個禮俗社會,是由“家”擴大延展而來的。“家”這個社會文化符號強調的是“父子”的關系。“‘父’不只是作為‘子’的自然生命的來源而已,而且它亦是文化生命乃至價值生命的來源。在宗法社會里,‘父’對‘子’而言,絕不只是‘養育’與‘依賴’這樣的關系,更進一步的,它可以說是‘根源’與‘生長’的關系。”[1]可以說,“父”對于“子”的性別身份建構、個人主體的成長有著重要的意義。
關于“父”之于“子”的主體身份建構的意義,法國精神分析學家拉康亦有系統的論述。拉康發展了弗洛伊德關于“俄狄浦斯情結”的理論,認為“俄狄浦斯情結的出路,就是兒童與父親認同。” [2]為了說明父親在“俄狄浦斯情結”中的功能,拉康引進了“父親之名”的概念。在他的理論體系中,“父親”已不是血緣概念中的父親,而是象征的父親,“父親之名”代表的是一種法或規范。[3]兒童只有通過與象征法或制度的父親認同,才能確認自己獨立的主體性人格,從而進入到文化的象征秩序中去。也就是說,在家庭秩序中,只有體現律法、經濟力量(即擁有菲勒斯)的父親才能發揮“父親之名”的作用。本文以《陰影之后》、《陪他一段》兩個文本為例,借此管窺蘇偉貞對父子關系的思考。
《陰影之后》之“陰影”實乃父親之陰影,小說講述的即是這個陰影如何無處不在地影響整個家庭。蘇偉貞顛覆了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模式,在段家,經濟重擔全都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最終她積勞成疾,自殺離世。面對妻子的死亡,父親的反應一如喪失怙恃的孩子:“父親怔忡呆滯,半晌后才回過神,完全無法應變。”這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沒有擔當,感情冷漠,精神萎頓的父親形象。邱貴芬在《性別/權力/殖民論述:鄉土文學中的去勢男人》中指出:“許多臺灣女作家筆下的男人都是軟弱不堪,失去傳統男人主控的權力,形同被閹割去勢”,這其中的原因之一是“臺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慘痛經驗,臺灣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身。臺灣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無形地閹割。” [4]小說中,作者隱然交待了這一歷史因緣:“來臺灣后,父親堅持不出去做事。”在政局劇變的歷史背景下,去國離鄉、生活驟變讓父親不但無法承擔家庭經濟,更未能對子女盡其責任,他已不具備“父親之名”的作用,而男性主體的成長又有賴于對“父親”這一象征符號的認同。從這個角度上說,父親雖然比母親多活了二十幾年,對子女的性格形成、主體建構方面的“菲勒斯”意義卻一直是缺席的。
這個萎頓、無能的父親非但不能發揮原本應有的“菲勒斯”意義,反而造成其子女成長的巨大陰影與重負。這個陰影一直在兒子段培蓀身上延伸。工作意愿低落,不敢承擔愛情的責任,無法與人溝通、生活而移居山間,這位“臺北最后嬉皮士”看似灑脫,實際上是在逃避。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與父親宿命般的相似,為此深感焦慮,而發出“生命怎么如此漫長”的喟嘆。既然無法擺脫父親的影響,段培蓀便選擇讓影響止于己身,他不要孩子,以切斷血脈繁衍的方式來阻斷父親陰影的延續。這也是他唯一的反叛方式。
《陪他一段》中的“他”也始終處于父親影響的焦慮之中。“他”的父親不似段父那般沒有事業、追求,他在藝術領域的成就和名望,讓兒子對其萬般崇拜。“他”追隨父親,延續子承父志的傳統倫理。這里,父親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父親之名”的隱喻意義,正是如此,兒子才急切地認同于父親,即使“能力不在這方面”,他也依舊營營于此志。但是無論他如何費心掙扎,父親的成就還是無從超越,他也因此時時處于無助的焦慮之中,這種無助不僅表現在事業上,更延伸到了他的情感生活中。“像個男人又像個孩子”,費敏的評價一語中的。他一味地索要,費敏成為他寂寞、無助時的救命稻草。一方在無止盡地付出,而一方卻連自己的真實情感都不敢承認,實在是個情感上的低能者,一如他的父親,除了藝術的才情,在生活中卻是個低能者。無論是事業上,還是生活上,他都無力擺脫父親的影響。而父親雖然從特定的角度上看是菲勒斯的擁有者,然而他的權威僅僅在于藝術領域,在藝術之外,則是個“低能的人”,如此看來,父親早已在無形之中被蘇偉貞去了勢。至于兒子,則完全是個自私、軟弱之人。由此,蘇偉貞的批判態度就鮮明地呈現出來。
父子關系在蘇偉貞的小說中集中地表現為影響焦慮的主題,這其中父與子的位階雖然未曾改變,但是在蘇偉貞的消解性的敘述策略之下,父子倫理所代表的男權制度卻受到了沖擊。無論是《陰影之后》中的段培蓀抑或是《陪他一段》中的“他”,都只是作為“宗法血緣鏈中的一個環節,而非作為一個男性個人主體而存在。” [5]不管是無奈,還是自愿,他們都完成了對父親的認同,但是父親并未讓他們走向成熟的自我,反而造成了男性主體的失落。
注釋:
[1] 林安梧:儒學與中國傳統社會之哲學省察[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8.27—28
[2] [3] 黃作:不思之說——拉康主體理論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31、29
[4] 鄭明娳:當代臺灣女性文學論[M],臺北:時代文化出版企業有限公司,1993
[5] 王宇:性別表述與現代認同[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6.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