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殖民理論家認為文化身份的歸屬這一主題就成為生活在兩種或兩種以上文明的夾縫中的作家創作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文化身份的追尋有兩種后果:融入或者疏離。而這種追尋的軌跡就或多或少可在文本敘事中顯露出來。本文擬一探表現“文化身份的追尋”主題的較有代表性的兩部作品的異同,以期提供一個解讀作家與作品的參照。
關鍵詞:《河灣》 《基姆》 文化身份
[中圖分類號]:1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39(2010)-12-0021-02
后殖民理論家認為,無論是個人還是民族的文化身份都是后天建構起來的,而且依賴某種他者。英國的殖民地曾遍布世界各地,英作家中有英屬殖民地出生的英國人,有后加入了英籍的原殖民地國家的原居民。不論其英國血統是否純正,但都接受英式教育,認同歐洲文明和西方價值標準。當英國文化和殖民地文化遭遇時,必然在作家心靈中引起沖擊和震蕩,這種沖擊產生的一個比較常見的副產品就是會使作家在一定程度上產生漂泊感、疏離感以及與之相關的無根感,促使其進行身份追尋與歸類,而這種尋找在上述兩類作家作品中卻有不同的表現。殖民知識分子對于漂泊無根主題的書寫是一種常見的現象,奈保爾和吉卜林都是有殖民地生活經驗的作家,他們的作品中均有對此類主題的闡釋,以《河灣》與《基姆》為例來研究此種不同,可管窺主題背后所隱含的個體對于文化身份的進行追尋的心理印痕。
解讀《河灣》與《基姆》,必須注意突破語言敘述平面的有序結構,發現深層層面上的遲疑、矛盾等。從表層來看,兩部作品主人公都是失去家園的流浪者,都試圖突破他們所在世界的局限。就如伍爾夫曾經指出的:“一個作家靈魂的每一個秘密,他生命中每一次體驗,他精神的每一種品質,都赫然寫在他的大作里。”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盡管這兩部作品都帶有一定程度的作家身世自傳或者說是心靈自傳的印痕。但又因作者身份歸屬不盡相同。所以兩部作品中的漂泊流浪的指向最終又具有本質區別。
一、無所歸依的邊緣者:薩林姆
《河灣》講述一個邊緣人的故事。主人公穆斯林后裔薩林姆,移民在東非海岸,接受莢式教育,對歐洲文化與本地文化的差異極為敏感,可是當他審視自身環境時,對當地風俗人情以及文化所進行思考中,始終以歐洲文化為參照系。歐洲人使得薩林姆們有了一種自我定位的參照系和緯度。他認為:本地人不像歐洲人那樣長于評價自己;本地人缺少歷史感。如此下來,他開始不安和焦慮,這種情緒反應從根本上說是文化身份歸屬上的惶惑以及個體認同上的危機。但當薩林姆們極力與歐洲人親近時,歐洲人卻僅僅把他們當成次等的“他者”。歐洲殖民者賦予薩林姆們的相對于非洲土著居民而言可憐而有限的優越性使他們拒絕認同于非洲文明,然而,非洲卻也同樣拒絕接受他們,也把他們視為局外人。這首先可以從扎貝思對薩林姆的稱呼中看出來。非洲人對他們的排斥和拒絕還表現在他們的財產乃至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護。
薩林姆的精神和心理歷程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奈保爾自身的折射和反光。和薩林姆一樣,奈保爾出生在大英殖民地并接受英式教育,把西方的價值標準奉為圭臬。在他身上有著殖民地知識分子具有的普遍特質:即文化參照系完全取自英國。無論是對于特立尼達還是對于印度,奈保爾都有深刻的疏離感:他對出生地特立尼達的文化和精神的貧乏感到悲哀,感到與印度的間隔,在他看來,英國是世界的象征,英國文明就是普適性的文明,但他本人卻又受白人歧視與排斥,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接納與認可,始終有一種無根之感。奈保爾是文明的被逐者,他回不到特立尼達,也回不到印度,更不能真的與英國靈魂無間。
二、自信的主人公:基姆
在殖民地生活過的吉卜林也在其作品《基姆》中通過主人公來闡釋自身的經歷和思想。《基姆》中作者試圖通過一個孤兒的經歷來表現他對世界大同的理想。故事講述一個愛爾蘭士兵的孤兒基姆在印度的游歷過程。基姆的身份帶有多重性,他既是印度教圣人的門徒,又是英國政府的間諜;他生長在印度的鄉土,卻又是殖民者的后代:他是愛爾蘭人、英格蘭人的子嗣,但印度人養育了他。他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混跡于市井街頭。盡管如此,基姆卻并無失重感和窘迫感,因為他在他的環境中如魚得水,被市井眾生稱做“人盡可友”。這種本領固然是一個孤兒的生存技能,但也滲透著吉卜林作為一名大英臣民的自豪感。基姆的這種以苦為樂的心理動力來源于身上的三份文件。基姆父親的幻想傳達給讀者一個信號:基姆具有“超生”的可能。果然,大游戲的過程中,基姆的重要性便顯現了出來。基姆令所有接觸到他的人都拜服在他的魅力之下,其實是吉卜林對大英文化具有普適性的具體闡釋,“基姆也代表著精力旺盛的帝國自信,一種統攝容納東方印度的勃勃野心”。
但是薩林姆就沒有這么幸運了。當覺察到在東非海岸找不到出路,他已經著手盤算突圍。所以納扎努丁發出邀約時他毫不遲疑地踏上了尋找新生活的道路,走向了非洲的腹地。但是越是走進那深處,他的疑懼就越深,直到質疑自己瘋了,走錯了方向。這種疑懼,在他到達目的地后更是達到極致。小鎮呈現出來的人物群像都是沉默、離群索居的,是一些被排斥在主流之外的邊緣人。此時,薩林姆還沒有徹底絕望。他認為只要自己愿意,他還可以繼續往前走。但這也只是自我安慰罷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走到哪里,或者說他內心隱隱有種宿命感,走到哪里都是一樣。于是他說服自己必須呆下去。等到所在的國家發生起義,在小鎮旁邊建立“新領地”后,情況更是每況愈下,小鎮如人間地獄。薩林姆也曾積極地努力以便融入新領地的上流生活,及至發現新領地不過是一場騙局后,還是一遍一遍地去。表面上看來,他是被那里的社交之樂和生活之趣所吸引。但細究便會發現,他的追求不是一種單純的感官和物質享受,而是一種被認同的渴望;被代表主流社會的人群認同。這欲望在遇見白人婦女耶葦特后更是無限膨脹,最終促使他和耶葦特偷歡卻還是后者的白人身份,還是他對白人社會的想像,認為是進入白人社會的標志。但這種形式的拯救注定是悲劇。薩林姆“在靈與肉上都處于一種自卑和自毀的可悲處境”
三、文化身份追導的結果:幻滅與認同
基姆和薩林姆面臨的其實是一種文化認同問題,是某一文化主體在強勢與弱勢文化之間的集體身份選擇所產生的思想震蕩與精神磨難,其顯著特點是一種焦慮與希冀、痛苦與欣悅并存的主體體驗。但是兩人追尋的結果卻大相徑庭。正如薩林姆自己認識到的他們那類人的處境是已經沒有了退路,沒有了可以返回的地方,都成了外部世界的產物;都必須生活在現有的世界。目睹一切怪現狀之后。在那個是非之地,作為弱者的他,只有兩種選擇:離開或者滯留。滯留無疑于消極等死,而離開最終也是更多的夢的破滅。
他到達倫敦,但那里也不是理想天堂,相反處處充滿丑陋。在這里,奈保爾對于倫敦的書寫是深具意味的。就如有論者指出的,“對于奈保爾而言,倫敦從來不是單純地理意義上的地點。在到倫敦之前……倫敦作為一個遙遠的完美世界存于他的想象中。令人遺憾的是……從西印度來到了渴慕已久的倫敦時,他感到的不是一種如愿以償的滿足,而是一種空前的失望。”薩林姆決定要回到非洲,重新開始。等待他的卻是店鋪被無償國有化。他成為被新社會排斥的外族人。后來他再一次踏上新的追尋,未來不得而知。
薩林姆的結局飽含傷感意味,基姆的追尋卻是以喜劇收場,這可以在喇嘛的對箭河的尋找結果上得以印證,喇嘛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基姆精神代言,喇嘛最終找到了能使人擺脫輪回之苦的濟世之河,喇嘛解脫了,同時基姆也得救。
基姆也同樣有身份的不確定感,會生出:“誰是基姆?”的困惑,卻是瞬間的。在故事結尾處,基姆也曾經不停地在靈魂深處追問:基姆是什么?但這種困惑和迷茫并未持續太久。基姆對“我是誰”的追問并沒有深入下去,這是極有深意的一點,基姆的年齡決定的他不可能對這種本體論性質的問題有太深刻的認識,但也可以說是作者有意為之,因為吉卜林在這部小說中給我們描述的是一個想像中的世界,是他在給自己塑造的靈魂的家園,他所有的理想都通過基姆來闡釋,所以他不容許基姆脆弱,而只能樂觀。正如薩義德在他的《文化的定位》一書中提出,歐洲小說中“想象的地理和歷史……有助于“通過把附近和遙遠地區之間的差異加以戲劇化而強化對自身的感覺”。吉卜林在《基姆》中寫到:“……基姆畢竟是白人”,這才是最關鍵的一點。正如有論者指出的那樣:“事實上,主人公孤兒吉姆就是吉卜林自己的某種藝術變形”。吉卜林出生于印度孟買,六歲之后,父母把他送回了英國。在英國的生活未淡化他對印度的個人經驗,反而使他升起對印度的思念和眷戀。他對印度的所有想像其實都是在童年奠定的基礎,再次回到印度,并在擔任記者工作期間走遍了印度北部。他的創作中富于濃郁的印度特色,即使回國后,他也對印度滿懷思鄉之情,并且把這種情愫灌注在作品中。“除了法國以外,也許只有印度才能讓吉h林完全感到賓至如歸,在印度,一切保持和諧狀態,吉卜林喜歡幻想被再次帶回印度,靠近印度就仿佛走向家園”
結語
通過分析,我們會發現,吉卜林的“流浪”絕對不同于奈保爾的無根性“流浪”。奈保爾的無根之感源于他的“邊緣人”身份,他始終站在主流之外,感到三種文化(古老的印度文化、西印度群島的文化)的交織作用,卻無法只歸屬于其中任何一種。在他的著作《我不能拒絕承認特立尼達,它也不能拒絕承認我》、《作家與印度》、
《以英國為母?》等文章中他對自己與這些國家的關系作了一種定位:一種既親密又疏遠,既熟悉又陌生的關系。這種定位使得奈保爾不論對于任何一種文化而言,都注定永遠是作為局內的“局外人”存在的。吉卜林的漂泊意識在某種程度上則是對現狀的不滿和對精神家園喪失的惆悵,他對印度的眷戀和念念不忘,是對異質文明的好奇與幻想,包含很大的想像與虛構成分。基姆不論如何漂泊,他背后堅定地站著的始終是大英帝國,他永遠有自己的退守之地,吉h林筆下的印度作為一種被觀看的文化“他者”,是他按照自己的需要拼貼重建的異域烏托邦。而奈保爾是徹底的無家園者,沒有心靈的歸宿。,他在歸屬上限于懸置狀態。正是這種身份本質的不同造成了薩林姆和基姆這一對身份錯雜人物的差異,也預示了追尋的結果的質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