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中國最優秀的古典小說的《紅樓夢》蘊含著豐富的精神意蘊。本文試圖反駁以宗教精神解讀《紅樓夢*的方法,指出佛道精神并不是解讀《紅樓夢》的正確視角,《紅樓夢》的哲學精神在于其中蘊含的對人生價值和生存選擇的探討。
關鍵詞:《紅樓夢》 悲劇精神 人生價值 生存選擇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12-0044-02
作為中國最優秀的古典小說的《紅樓夢》蘊含著豐富的精神意蘊。無論是“索隱派”還是胡適為代表的新紅學或是王國維以叔本華的哲學對《紅樓夢》的解讀都是闡釋性的,都是在《紅樓夢》文本的基礎上對其精神意蘊在不同維度上的開拓(這種開拓也是對作者原旨的偏離)。本文討論《紅樓夢》的悲劇精神是在哲學意義上對《紅樓夢》的精神意蘊進行闡釋,試圖指出《紅樓夢》的哲學精神在于其中蘊含的對人生價值和生存選擇的探討。當然,這種探討并沒有脫離中國傳統文化的意思。
一、佛道不關宏旨
對于《紅樓夢》中蘊含的佛道精神只有在兩個層面上才具有哲學探討的意義:一是當做宗教問題(宗教對人的終極關懷),還有就是作為一種蘊含在群體無意識中的文化精神。這個問題在《紅樓夢》的研究中一直含混不清。
首先是宗教問題。其實, 《紅樓夢》的佛道觀念并不蘊含宗教精神。我們在談到宗教精神的時候往往關注的是其蘊含的彼岸信仰和超脫精神,是其蘊含的對人的生存的終極關懷。而《紅樓夢》中的佛道觀念卻并不蘊含對終極選擇的信仰,這種選擇在《紅樓夢》中更多的表現出的是一種權宜之計。對于甄士隱我們姑且不論(甄士隱的符號意義和他的夢本身就存在復雜的悖論關系),但只舉妙玉的例子就足以說明這個問題。妙玉按照她的身份來說應該跳出五行外,但她既是“十二釵”之一,同時又處處“著相”。用張天翼的話說就是:“作者筆底下的這些人物,真寫得太真實了。他一點也不替他們掩飾,一點也不替他們辯護。”給賈寶玉吃茶用的是她平時用的綠玉斗,“這不但跟那劉老老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語,就連賈母也要自愧弗如。賈寶玉自又高了一級。他的生日,她偏偏記得。那天還送個拜帖去,她那里的紅梅,也只有讓寶二爺去,才能順順當當的摘幾支來。”更遑論《紅樓夢》中佛道表象掩飾下的義、利、情字種種。
《紅樓夢》中的佛道觀念更像是一種蘊含在中華民族群體意識中的文化精神。梅新林1995年出版的著作《紅樓夢的哲學精神》以女媧煉石補天、創造生命的神話作為出發點來分析青埂峰下的石頭從墜入塵世到回歸本原的經歷,從而歸結到思凡、悟道、游仙三重模式,并指向中國傳統哲學——儒家世俗哲學、佛道宗教哲學與道家生命哲學,最后通過陰陽哲學復合,指向人類二律背反悲劇命運的哲理思索,據此而對《紅樓夢》的主題進行探討。這使得紅學真正與人文關懷聯系起來,成為對于中國傳統文化和哲學的重新發掘。
當然,在我們指出在《紅樓夢》的研究中佛道不關宏旨的時候是想說明這樣一個問題,佛道觀念在《紅樓夢》的研究中如果還具有闡釋意義的話是因為它們已經融合進中華文化的整體精神中,而不具有作為佛道文本單獨存在和闡釋的意義。
二、存在的價值與選擇的悲劇
當然,如果只是從中國傳統的哲學精神來統攝和闡釋《紅樓夢》的話,就完全忽視了《紅樓夢》自身的魅力。在分析《紅樓夢》的悲劇精神的時候必須回到《紅樓夢》文本本身。其中,梅新林的《紅樓夢的哲學精神》就是從《紅樓夢》的文本結構和傳統文化的契合方面來分析的。
如果說《三國演義》的主旨是利害關系——怎樣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水滸傳》講的是義氣精神——亂世中的兄弟情義,那么《紅樓夢》則不同,它的主旨,如果就哲學上而言,則關注的是人的存在的價值問題和人生的選擇問題。
人生的根本問題就是存在的價值問題。就中國傳統的人生價值觀而言,占統治地位的當然是儒家的人生價值觀。儒家的人生觀是一張宏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要為生民請命,繼往世絕學,開萬世太平。這種入世的人生觀認為人生價值只有在社會實踐過程中才能逐步得以實現。一切脫離社會,脫離實踐,脫離群眾的想法和做法,人生價值就無從談起。一個人活著有沒有價值,絕不是個人對自己怎么看,怎么評價的問題,而是必須得到社會的承認與認可。就是說人生價值不是自封的,而是必須得到社會公認才行。同時,儒家的人生價值取向,是建立在整體主義基礎之上的。即依據個體家庭服從國家大家庭,個人服從國家、民族、社會之需要。并作為判斷一個人的人生價值是大是小的最高標準。
當我們敘述這樣的人生價值的時候也就有了起碼的倫理觀,善惡觀念。而《紅樓夢》中則完全表現出另外的價值判斷。若了解這一點,我們可以從脂硯齋的評論入手,脂硯齋在《紅樓夢》第十九回中有這樣精彩的評論:“此皆寶玉心中意中確實之念,非前勉強之詞,所以謂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聽其無緣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癡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見之人,亦是今古未見之文字。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光明正大,說不得混賬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平口,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癡情種,恰恰只有一顰兒可對,令他人徒加評論,總未摸著他二人是何等脫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余閱此書,亦愛其文字耳,實亦不能評出此二人終是何等人物。后觀《情榜》評曰‘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評自在評癡之上,亦屬囫圇不解,妙甚!”脂硯齋的幾個“說不得”完全能讓我們了解《紅樓夢》中對賈、林二人的任性而為沒有按照世俗的標準進行價值判斷。那么《紅樓夢》中對人的存在價值的判斷的標準是什么呢?是“情”嗎?或許是的,因為在《紅樓夢》中“情”與“欲”并不表現為同一性,而更多的表現出對立的性質。鴛鴦和賈赦是比較典型的表現“情”與“欲”的一對。但我們談到“情”的時候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男女之情,而是“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的赤子之情,是不關欲望的任性選擇。王國維以叔本華的悲劇哲學解釋《紅樓夢》是把“情”包含在“欲”里,而無論在鴛鴦、司棋還是在晴雯那里都能看到“欲”對于情的壓抑和摧殘,只是欲的表現形式不同罷了(更多的表現的權力關系上)。
在《紅樓夢》中表現的對人的存在標準的判斷不是建立在利害關系上,也不是表現在傳統的儒家的價值觀上,而是表現在情與欲的對立上。而人生的價值就在于建立的本性基礎上的自由選擇上。鴛鴦的死是對欲最極端的反抗,司棋是對情的最激烈的維護。
那么,《紅樓夢》的悲劇就在在于在那種關系不能進行自由選擇的悲劇。上面講到的幾個女子是這樣的,因為沒有自由選擇的可能性,就只有選擇一勞永逸的方式不去選擇。而寶二爺的出家也是同樣的。
在這里存在這樣一個問題,賈寶玉在《紅樓夢》中的地位問題。事實上,用第一回的說法,整個故事不過是補天的石頭經歷的一番事實而已,賈寶玉不過更多的是作為一個局外人而已。如同警幻托夢,以夢為鏡,隱約映照寶玉的前世今生,入夢之舉,實則也是寶玉魂魄出體,旁觀這紛擾的紅塵戲劇。實際情況也是如此,在《紅樓夢》的最初,賈寶玉面臨的選擇不過是是不是向社會妥協的問題,而在整個家族的庇佑下,他還有選擇的自由。他周圍的女子的悲劇命運不過是異在于他的他者罷了,他能以看客的身份看待這些問題。因此真正促使賈寶玉出家的原因并不是他不能與黛玉共諧連理,而是在不得不選擇寶釵時,才發現自己過往外對體制,內對生命的抗爭不過是這冥冥股掌中的一個笑話,明悟到在追尋自由的途中終于失卻了自由。
當然,談到賈寶玉的出家時還需要考慮這樣一個問題:賈寶玉選擇出家而并不是身死,他的出家不過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知識分子出世的權宜之計罷了。這種權宜之計在唐代知識分子那里普遍流行,而在宋代則變成一種生活的藝術和傳統。就像上面說的,佛道精神并不具有宗教意義,賈寶玉的出家也不過是“終不忘終不忘,世外仙侏寂寞林”。
《紅樓夢》的哲學精神就在于對人生存在價值的探討和而《紅樓夢》的悲劇精神就在于這種人生價值不能自由選擇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