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古代,受儒家音樂思想“樂(yue)者,樂(1e)也”,以及當時統治者所奉行的悲樂亡國論的影響,多數人對悲樂持否定態度。他們都認為音樂應該“宣樂…飾喜”,表現快樂之情,而不應該和悲哀聯系。實際上音樂是人們緣事而發、傾訴感情的一種藝術形式,人的感情有樂有悲,有喜有怒,作為表現手段的音樂也應有喜、怒、哀、樂之聲,而不是只有喜樂,而無悲怒。對于創作者、表演者來說,悲樂也是其抒發內心感情的重要形式之一,是創作者對現實生活中的悲劇素材加工升華而成,它往往和生活中的磨難相聯,更容易讓聽者產生共鳴,更容易震撼人心,因此悲樂有更強的表現力和感染力,比喜樂之樂更具美感,能使審美者獲得更強烈的感情共鳴和美的體驗。
中國古代的悲歌、悲曲可謂舉不勝舉,“音樂喜悲”遠在《詩經》、《楚辭》時代就已初露端倪。《大雅·瞻仰》:“天之降罔,唯其憂矣。人之云亡,心之優矣。天之降罔,唯其幾矣。人之云亡,心之悲矣!”《楚辭·抽思》:“心郁郁之憂思兮,獨永嘆乎增傷。思蹇產之不釋兮,曼遭夜之方長。悲秋風之動容兮,何回極之浮浮!數惟蓀之多怒兮,傷余心之憂憂。”但在一個時期內集中了詩詞、歌曲、樂曲、舞蹈等多種藝術形式來表現悲情,并形成一種審美風尚的恐怕只有漢魏了。從目前文獻來看,漢樂府大都是悲歌,漢古詩十九首多屬悲詩,魏詩亦然,漢魏樂賦中多有表現悲情的內容,舞蹈、歌曲、樂曲中也多有悲傷之作。這些作品的作者,有民間的百姓、文人,也有宮廷的達官貴人。如曹操有仿古樂府民歌《蒿里行》;嵇康有悼念壯士聶政的琴曲《廣陵散》等。悲樂在當時已成為一種上自宮廷、下至民間極為盛行的潮流。世稱“挽歌時代”。
中國古代為何能形成“音樂喜悲”、“以悲為美”的風尚并經久不衰呢?究其原因,我認為有以下幾方面:
一、從客觀環境、欣賞者的角度看,幾千年來人民群眾都是生活在苦難之中,悲樂反應了他們真實的生活和態度,被壓迫被奴役的經歷使人民更容易接受悲樂,引起共鳴。如漢魏時期著名的樂府詩歌,內容豐富。有寫平民百姓的痛苦與掙扎的,如《平陵東》:“平陵東,松柏桐,不知何人劫義公。劫義公,在高堂下,交錢百萬兩走馬。兩走馬,亦誠難,顧見追吏心中惻。心中惻,血出漉,歸告我家賣黃犢。”全詩通過官吏敲榨良民.使無辜百姓傾家蕩產的描寫,控訴了貪官暴吏的惡行。反映了漢代社會殘酷的階級壓迫現實;《婦病行》:“婦病連年累歲,傳呼丈人前一言。當言未及得言,不知淚下一何翩翩。‘屬累君兩三孤子,莫我兒饑且寒!有過慎莫笪笞:行當折搖,思復念之!’亂曰:抱時無衣,襦復無里。閉門塞牖,舍孤兒到市。道逢親交,泣坐不能起。從乞求與孤買餌,對交啼泣,淚不可止。‘我欲不傷悲,不能已!’探懷中錢持授交。入門見孤兒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復爾耳,棄置勿復道!’”這首詩描寫一個貧民家庭的悲慘景象.詩中寫病婦臨終托孤,丈夫對親友哭倒,孤兒在空舍中啼號索母的情況,真實動人,令人凄酸。有寫男女兩性的悲慘愛情故事的,如《孔雀東南飛》④通過劉蘭芝與焦仲卿兩人殉情而死的愛情悲劇,控訴了封建禮教和家長統治的罪惡,深刻揭露了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不難看出,這些樂府詩歌都是在表達人民悲哀的情感,它也真實地抒發了人民的心聲,更容易被人民所接受,使人們在情感上產生共鳴。從而給人們以激勵和啟示,使人奮發向上,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二、從創作的角度來看,成功的悲樂絕大多數出自感同身受的作曲家之手,坎坷多難的個人命運更加引起作曲家的關注,他們同情下層民眾的遭遇,甚至不惜犧牲個人性命來為百姓代言。如阮籍《詠懷詩》:“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王褒《洞簫賦》:“于是乃使夫性昧之宕冥,生不睹天地之體勢,闇于白黑之貌形;憤伊郁而酷,愍眸子之喪精;寡所舒其思慮兮,專發憤乎音聲。故知音者樂而悲之,不知音者怪而偉之。故聞其悲聲,則莫不愴然累欷,撇涕抆淚。”這些都是作者內心感情的自然流露,正是樂曲融入了作者的個人命運,也使得樂曲有了深刻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三、從審美的心理來看,悲樂在人們心理上引起的震撼和深度,遠遠超過了喜樂。悲樂更耐人尋味。甚至一生難忘。而喜樂作品往往比較膚淺,一笑了之,“一次性消費”⑤是喜樂文化的特征。欣賞悲樂后會給人留下更多的思考,所謂“繞粱三日不絕于耳”,百聽不厭,喜樂則只是在心理上短暫的留駐,并且大都不耐咀嚼,重復則大大削弱了喜劇的效果。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使得悲樂更容易震撼人們的心靈,被人們所接受,影響深遠,并且流傳至今。在我們近現代也出現了很多悲劇作品,如歌曲《種大煙》、《提起哥哥走西口》、《礦工苦》,⑥二胡曲《二泉映月》、歌劇《白毛女》等,這些歌曲直接產生于群眾的斗爭生活,反應了廣大群眾對現實生活的不滿和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給人們激勵和啟示,使人奮發向上。
悲樂并不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悲哀”、“悲傷”等詞的字面意義,它實際上是一種獨特的審美體驗,“既包含了音樂悲愴動人的悲,也包含了為悲愴所動的同時所感受到的一種審美愉悅”簡言之,“以悲為美”中的“悲”,不是指向悲傷,讓人難過:相反,其直接效果是令欣賞者獲得快樂。正因如此。愛杜阿德·漢斯立克才會說:“即使它(指悲哀的音樂)把整個世紀所有痛苦作為它的題材,我們也還是感到內心的愉快。”因此,音樂中“悲”的因素,可以引起欣賞者的審美愉悅,宣泄感情,凈化心靈,而不是心里的悲哀、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