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以人的重新發現為標志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為中國現代文學界帶來一場革命。正如郁達夫所言:
“五四運動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個人’的發見”而人的真正發現,“歸根結底,是要看處于社會結構最底層的‘人’一婦女、兒童、農民的覺醒”。正是在這一思路的啟示下,周氏兄弟對于“兒童”的發現及兒童文學的創作實績,是對五四“人的發現”的一種有力的補充和深化。周作人在新文化運動的理論綱領《人的文學》中,首次明確提出“人”的主體地位和內涵,尤其強調了兒童作為獨立的人的權利。周作人“兒童本位”的現代兒童觀的形成,標志著中國真正意義上的兒童文學在現代的產生。同時魯迅對于兒童的關注則是更有實踐意義。他的許多小說都與“兒童”息息相關,“兒童”在魯迅的筆下不僅是一種精神安慰與歸宿,而且還為其小說文本增添了一些新的藝術形式。
一、童年記憶,一種思想資源與精神歸宿
童年,作為每個人成長的最初階段,對人的一生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童年代表著壓抑發生前的一個較為幸福的時期”,因為童年的生活是相對自由愉快的,許多童年的記憶會成為作者獨特的寫作資源,甚至作為一種精神歸宿。直接影響作者的創作風格與情感基調。對魯迅而言,童年就是這樣一種關鍵的思想資源和精神歸宿。從他的第一篇小說《懷舊》,到《故鄉》、《社戲》魯迅都將童年記憶作為自己的寫作資源。
《故鄉》中存在著兩套色彩分明的敘述筆墨:“我”回到家鄉所見所聞的沉悶壓抑,與“我”回憶童年生活的輕松歡快。開篇作者敘述自己回到家鄉的感受,“陰晦的天氣”、“蕭瑟的荒村”,這讓“我”都禁不住要懷疑“啊!這不是我二十多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這片頹廢衰敗的景象,直到母親提到閏土,“我的腦里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瓜地里走來了一個“項帶銀圈”“手捏一炳鋼叉”的小英雄——閏土。我和閏土一起捕鳥、一起捕猹的情景在童年記憶中被敘述得輕松活潑、童趣十足。這時作者使用的顏色形容詞,“深藍”、“金黃”就比之前的陰晦、蕭瑟,顯得更有活力、充滿朝氣。同樣,《社戲》也是運用同樣的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對比的方式,向我們展示兒童視角中社戲的樂趣,表達了作者對于“童年”本身那種自在自為的精神的懷念。在魯迅一貫深刻犀利的文學世界里,如果說還有一絲溫情作為最后的安慰的話,那無疑就是他童年記憶了,這既是他文學創作的思想資源,也是他“反抗絕望”的最后精神歸宿。
二、兒童視角,一種獨特的敘述角度,帶來獨特的文本特征
兒童視角,是指“小說借助于兒童的眼光或口吻來講述故事,故事的呈現過程具有鮮明的兒童思維的特征,小說的敘述調子、姿態、結構及心理意識因素
都受制于作者所選定的兒童的敘事角度。”這種獨特的限制性敘述角度,是一種有意味的敘事策略,“通過從成人到兒童的角色置換,以兒童的別一種眼光去觀察和打量陌生的成人生活空間,從而打造出一個非常別致的世界,展現不易為成人所體察的原生態的生命情境和生存世界的他種面貌”。魯迅的一系列小說,如《故鄉》、《社戲》、《孔乙己》等等都采用了兒童作為敘述的主體,由于兒童視角的構建,這些小說文本呈現出一些獨有的特征。
其一,兒童的視角使得故事情節零散化。由于兒童思維本身的薄弱,不可能建構起復雜完整的敘事結構,因而兒童視角的小說中經常采用一種片斷式的結構模式。比如《社戲》,真正描寫看社戲本身的部分很少,而去看社戲的喜悅、偷吃蠶豆的興奮等等零散的“片段”記憶,成為小說敘述的重點。這種零散化的敘述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就突破了傳統小說的敘事模式,使作家擺脫了對故事情節的依附性,獲得了詩一般的自由。
”這也是兒童視角小說的敘事模式為中國現代文學帶來的獨特價值。
其二,兒童的感性特征使得小說人物印象化。由于兒童本身對世界認識的印象化,因而通過兒童視角回憶構建的小說人物,有時顯得面目模糊。比如從小伙計眼中看到的“孔乙己”,他就是以一個穿著長衫、面目不清的輪廓出現在人們面前,而且每一次出場都是片段式的,沒有什么因果聯系。這一方面是兒童視角承載不了豐富鮮明的人物塑造,和判斷不出人物性格發展的必然因果另一方面,也為小說文本留下了更多解釋的“空白”,因為模糊才產生了多重理解的可能性。這種人物形象的印象化的特征,也構造出魯迅小說獨特的文本風格。可以說,這又是兒童視角運用對于現代文學創作方法的一種啟示。
兒童,作為20世紀初被發現的獨立的個體,其主體性的特點還是非常鮮明的。在魯迅的小說世界中,兒童即是一種仍未磨滅的精神寄托,又是一種具有主體性的敘述視角。不知道應該說是兒童進入文學造就了魯迅。還是魯迅的深刻的表現和格式的特別造就了兒童文學。不管怎樣理解,魯迅在周作人的理論倡導之后,給了兒童文學以實績的關注和創造。當然,我們還可以說,正是因為魯迅眼光的獨到,抓住了“兒童”這一充滿創造力的領域,造就了自己小說的極高成就,同時,給中國兒童文學帶來了一個精彩的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