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證”之法的“真義”探析

摘要：王國雛在建設中國現代學術體系方面做出了重大貢獻。他的學求研究方法被陳寅恪歸納為三個方面：釋證：補正：參證。本文即從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出發談談對“三證”方法之一的“參證”之法的理解，并結合此方法在當代詩畫異質研究個案中的應用，尋求這一方法的真正含義及應避免的誤區，從而為其在當代學術研究中繼續發揮作用提供一定的借鑒和參考。

關鍵詞：“參證”法；王國雛；錢鐘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6-0010-01

19世紀末20世紀初，伴隨著西方文化的進入，西方近現代學術思想及研究方法對傳統中國學術體系產生了重大沖擊，可以說，中國近現代學術在很大程度上是在西方學術方法的影響下產生的。作為20世紀中國學術史上的大師級人物，王國維在建設中國現代學術體系方面做出了重大貢獻。“真正自覺引進現代科學的文學、美學觀念與研究方法的，是王國維，他被稱為“用現代科學方法研究中國文學的奠基人”。“參證”之法主要見之于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重新回到《紅樓夢評論》有助于我們全面理解“參證”之法，以便深入了解當代學術研究中對其的應用、曲解或補充完善。我們可清晰地看到參證之法應該注意的幾點，且在后來錢鐘書的詩畫異質研究讀書筆記《讀拉奧孔》中亦有類似的體現。

從陳寅恪先生“取外來之觀念與固有之材料互相參證”的概括中顯而易見，此方法有兩個必不可少的要素：外來觀念及固有材料；“互相參證”即強調一種“相互性”，而非單純用西方理論解讀和衡量中國作品。王國維運用叔本華的觀點對我國傳統經輿《紅樓夢》進行解讀，同時也以其對紅樓夢富于深見的闡釋證明了叔本華理論的有效性。錢鐘書在其《讀拉奧孔》中，將萊辛《拉奧孔》中的詩畫異質觀點與中國詩畫相互釋證，產生了富于詩意的學術見解。此點較易醒覺，不多贅言。

王國維在對叔本華理論的取用上，有他自覺而貫一的人生思考與抉擇，不是簡單抽象的生搬硬套，是系統嚴謹、有思考、有批判的消化吸收，是“水中之鹽味”而非“眼里之金屑”。王國維是明顯深受叔本華思想的影響，不過他已將這一影響滲透、浸染在自己整個的人生閱歷與知識體系之中，成為他學養與精神內涵中的有機成分。通讀《紅樓夢評論》全文我們可以看到，他已將叔本華思想與傳統思想中的老、莊、道、佛精神及他所理解的世界各宗教的精神，全部揉和統一在他的“解脫”說之中了。故“解脫”說不是叔本華思想的簡單套用，而是王國維結合中西思想與文學以書寫內心悲觀情懷的一次具有開創意義的嘗試。然而，一些當代研究者在取用西方理論之時，往往缺少真實深刻的觸動與感發，容易流于生硬搬套與抽象拼湊，這是對參證之法的一大誤用。

《紅樓夢評論》深具理論突破意義，但它并非橫空出世、突發驚人之論，而有著充分完備的理解做準備。王國維首先是對《紅樓夢》進行了全面了解和深入思考的。從其《紅樓夢》大背于吾國人“樂天”之精神等觀點以及對悲劇人物的分析中可見一斑。

《讀拉奧孔》中大量實證材料的引用，并隨時與萊辛的理論相對照，不僅是錢鐘書驚人記憶力的結果，更來源于其對中國詩畫及其中蘊含的美學觀的深刻理解。如文中講到徐凝《觀釣臺畫圖》：“一水寂寥青靄合，兩崖崔崒白云殘；畫人心到啼猿破，欲作三聲出樹難”……詩意是：畫家挖空心思，終畫不出“三聲”連續的猿啼，因為他“止能畫一聲”。徐凝很可以寫：“欲作悲鳴出樹難”，那只等于說圖畫僅能繪形而不能“繪聲”。他寫“三聲”，此中頗有文章：就是萊辛所謂繪畫只表達空間里的平列，不表達時間上的后繼，所謂畫“一水”、“兩崖”易，畫“一”加“兩”為“三”的連續“三聲”難。《拉奧孔》里的分析使我們回過頭來，對徐凝那首絕句刮目相看。反觀當今學術研究，一些論者僅憑一己之浮面感悟立論，發言如空穴來風，刻意追求新異與轟動，落實到學理上卻不見任何創新、改進和增益。

《紅樓夢評論》應用理論的實例告訴我們，西方理論隔了文化，有待消化、改造與化合，不宣直接套用。《讀拉奧孔》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就分別從詩、畫兩個方面對萊辛進行了反駁和補充。在引進西方理論的基礎上，我們應進一步考慮的是如何在傳統的蛻變與西學的啟發下，創立真正屬于民族文化本體的全新的、更富于生機和刨造力的研究理論和研究范式。而中國的文學理論盡管蘊含了豐富的內容，但都是散落的、不成系統的。錢鐘書也不得不承認“詩、詞、筆記里，小說、戲曲里，乃至謠諺和訓詁里，往往無意中三言兩語，說出了益人神智的精湛見解，含蘊著很新鮮的藝術理論，值得我們重視和表彰。也許有人說，這些雞零狗碎的小東西不成氣候，而且只是孤立的、自發的見解，夠不上系統的、自覺的理論。”盡管他同時也強調“正因為零星瑣碎的東西易被忽視和遺忘，就愈需要收拾和愛惜；自發的簡單見解正是自覺的周密理論的根本”。

針對這一點，上世紀七十年代臺灣學者提出了援用西方文學理論從事中國文學及文論的研究的方法，即“闡發研究”，原因正如他們所說：“我國文學，豐富含蓄；但對于研究文學的方法，卻缺乏系統性，缺乏能深探本源又平實可辨的理論，故晚近受西方文學訓練的中國學者，回頭研究中國古典或近代文學時，即援用西方的理論與方法，以闡發中國文學的寶藏。”但這種單向地用西方文學理論體系來構建和衡量中國文學理論的方法，遭致了包括中國大陸學者在內的國際比較學界的一致批評，甚至有人批判這是民族虛無主義和奴化心理的表現。從這一意義上來說，一百多年前王國維即提出的“參證”之法即其蘊含的中西互證之意，為我們提供了一條通往中西平等交流與共同促進的道路，但后世又有多少人繼承和發揚了王國維的方法?這是一個值得當代學術研究者深思的問題。正是從歷史的反思和回顧中，我們獲得了不斷推進和超越的勇氣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