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馮桂芬的早期現代化思想

作為中國早期現代化的代表人物之一，馮桂芬因為較早較系統地提出了一套早期現代化理論而備受世人推崇。他的早期現代化思想主要反映在他的著作《校邠廬抗議》中。馮桂芬最先將“變法”與“自強”聯系起來，其采西學、謀自強的思想主張獨具特色，遠遠地走在時代的前列。他提出的“中體西用”模式影響深遠，充當著洋務思潮的理論基礎，代表了當時中國人認識世界的最高水平。

一、背 景

太平天國農民軍攻下了蘇州，作者被迫避兵上海，又正逢英法聯軍攻入北京之際，內憂外患都在動搖著已經風雨飄搖的清政府。馮桂芬自幼聰穎好學，道光二十年(1840年)便中進士。經常到蘇州的紫陽書院和正誼書院聽一些著名的學者講學，林則徐也是書院的主講之一。林則徐在學問上講求“經世致用”的思想，無疑對馮桂芬產生了重要影響。他關心時政，對清王朝所存在的弊端進行了深刻的反思。

1860年4月李秀成率領的太平天國天國農民軍攻陷了蘇州，馮桂芬不得不從家鄉避居到上海。上海的避難生活，在馮桂芬的經歷中增加了一段“出入夷場”的經歷。上海的迅速發展，對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都是新奇的，上海成為商品進出口的中心，高速行駛的輪船、高效省事的新式機器，西方人的科學使得馮桂芬感到新奇。東西方的文化差異給馮桂芬留下了深刻印象，這對他思想發生變化起了重要作用。如何去應對西方的船堅炮利，成了時人關心的問題，馮桂芬也有著同樣的思考。英法聯軍入侵北京，咸豐皇帝離開北京逃到熱河，令每一個具有愛國之心的中國人感到莫大的恥辱，“有開天辟地以來未有之奇憤，凡有心知血氣莫不沖冠發上指者，則今日之以廣運萬里地球中第一大國而受制于小夷也。”197《校邠廬抗議》便是他將自己避居上海的所見所聞連同自己的思考問題的心得體會，以文字的形式整理出來的結果。《校邠廬抗議》是1861年所作，但是直到1876年才由左宗棠作序出版，此前只是作為手抄本在一部分士大夫手中傳閱。在這本書中他提出了“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這個指導思想，不僅成為興辦洋務的綱領，本書被譽為“洋務運動的理論綱領”，也成為后來流行一時的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理論的濫觴。

二、現代化思想的具體內容

(一)分析社會各個方面存在的弊端，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法，集中體現了變革的思想。

這部著作每篇文章的體例幾乎都是一樣的，開篇提出社會存在的不足和弊端，然后講述歷史上此方面的沿革，分析產生這種弊病的原因，并提出對這種問題的解決方法。這是“經世致用”之學的體現，馮桂芬將這種思想做法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所提出的問題包括社會的政治、社會經濟、文化教育、軍事各個層次。

以政治方面的《公黜陟議》為例來說，作者在一開始就引出了官員的升遷應該聽從大多數人的意見。但是從漢朝開始，官員的降職或升遷的標準往往依靠的并不是大多數人的意見，馮桂芬依據古書《堯典》、《禮》等三代之書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和具體的實行方法，“另議通籍后不得再試，又議考官。學政皆由公舉，即無庸考試差。他如詩文傳播，膾炙人口者，宣詞苑；風裁峻整，膽識兼優者，矣諫垣；文筆敏捷，記識無遺者，宜樞廷；通達治化。機警絕人者，宜外任，皆可隨事分舉。”273這只是社會中存在問題的一個小小方面，馮桂芬察覺到社會存在的眾多問題，他認為這個社會的各個方面都需要改革，他所提出的改革方案開始具有系統性。這在當時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馮桂芬的《校邠廬抗議》甚至在戊戌維新運動中起了相當大的作用。戊戌運動的代表人物康有為、梁啟超、劉光第等人極力推薦它。康有為把此書呈送光緒帝，作為維新變法的借鑒。本書成書于19世紀60年代，但是在三十年后仍引起了巨大轟動，可見作者思想的先進性。

(二)正確認識世界的形勢，承認中國目前的落后。

馮桂芬雖然沒有到過西洋各國，但是他閱讀了很多關于西方的書籍資料，對西方各國有了理性的認識。他一語打破了士大夫心中的天朝上國夢。他又總結了和西方相比中國存在的不足，“以今論之，約有數端：人無棄材不如夷，地無夷利不如夷。軍民不隔不如夷，名實必符不如夷。”2198對中西雙方的仔細分析，不是一味地抬高西方或者是盲目自大，而是開始腳踏實地地對我們所處的環境進行理性思考，這是馮桂芬的思想得以發揚的重要原因。除了器物上不如夷之外，和西方相比，我們對外國的認識也是非常不足的。我們國家缺乏對外國的認識與了解，長期寄希望于通事，馮桂芬不止一次地表達了對通事的不滿，把國家的大事交于他們這也是國家的一大隱患。馮桂芬放棄了國人驕傲自滿的情緒，開始思考為什么我們會落后于西方各國，經過一系列的分析，他得出了理性的結論。能正確看待對方也是現代化思想的一個重要方面，只有全面正確地認識對方、了解彼此，才有可能學習對方乃至超過對方。

(三)主張向西方學習，達到自強的目的。但是更主張“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

他意識到了我們和外國的差別，但是這種差別是可以改變的，我們要達到自強。“法茍不善，雖古先吾斥之；法茍善，雖蠻貊吾師之。嘗博覽夷書，而得二事，不可以夷故而棄之也。”2154這句話也被后代所褒揚，只要是“法茍善”，我們都可以向他學習。馮桂芬的思想繼承了地主階級改革派的思想體系，應當說是很明顯的。他的思想又在地主階級改革派思想的基礎上發展了，較之前人的視野更為開闊，主張向西方學習的范圍更廣泛了。我們不僅僅局限于學習西方的船炮，只要是有好處的，我們都應該學習，不能因為它屬于外國，我們就不學了。面對中國器不如人，馮桂芬給出了具體的解決方法，“道在重其事，尊其選，特設一科，以待能者。宜于通商各口撥款設船炮局，聘夷人數名，招內地善運思者，從受其法，以授眾匠。工成，與夷制無辨者，賞給舉人，一體會試；出夷制之上者，賞給進士，一體殿試。”2199通過設立專門的機構來鼓勵船炮制造，來達到自強的目的。我們向西方學習的最終目的是超過他們，這才是我們的自強之道。除了機器方面他還主張學習西方的文化知識。為了避免通事所造成的弊端，他建議設翻譯公所并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只要有益于國計民生的都可采用。應和了作者的“法茍善，雖蠻貊吾師之。”他給出了學習的原則“如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不更善之善者哉?”2211在《校邠抗議》的《序》中作者用了很多筆墨來陳述三代圣人之法之善，但是作者反對全部復古，希望有所損益地變化，雖然作者提出可以學習西方的有益的東西，但是在作者心里中國的名教倫常是不可以變的，名教倫常才是根本，這也是早期維新思想家的思想局限之處。

(四)主張培養專業的外語、外交人才，妥善處理與其他國家的關系。

在認清世界形勢的情況下就會發現我們缺乏專業的應對人才，所以作者提出“昔漢武帝詔察茂材異等可使絕國者，于古有征，于今尤亟。應請特詔中外大臣，各舉所知有口辯有膽氣，機牙肆應之人，時賜召對以驗之，量予差遣以試之，用備他日通商大臣之選。庶幾折沖樽俎，毋致隕越貽羞矣。”2215作者看到早日儲備外交人才是非常有必要的，只有這樣才能為國家爭取利益。

除了缺少專業的外交人才，外語人才也是稀缺的。作者再次對通商進行了批評，“今通商為時政之一，既不能不與洋人交，則必通其志，達其欲，周知其虛實情偽，而后能收稱物平施之效。”2250在作者的一篇文章《上海設立同文館議》中馮桂芬提到了建同文館，“遇中外交涉事件，有此一種讀書明理之人，可以咨訪，可以介紹，即從前通事無所施其伎倆，而洋務之大害去矣。至西人之擅長者，歷算之學，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皆有成書，經譯者十之一二耳，必能盡見其未譯之書，方能探賾索隱，由粗跡而入經緯……前見總理衙門文，新設同文館，招八旗學生，聘西人教習諸國語言文字，與漢教習相輔而行。此舉最為善法，行之既久，能之者必多，必有端人正式、奇尤異敏之資出于其中，然后得西人之要領而馭之，綏靖邊陲之原本，實在于是。”2251作者認識到了外語人才的重要性，這樣可以去除通事的毛病，也利于我們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進而可以起到綏靖的作用，而免受中國人不懂洋務的毛病。

三 評 價

馮桂芬的《校邠廬抗議》充分體現了一個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期盼國家富強的強烈愿望。在和西方的接觸中，他漸漸產生了早期現代化思想。作為開眼看世界的第二代人，他的眼光更加深刻更加理性。“夫世變代嬗，質趨文，拙趨巧，其勢然也。”2200面對西方愈來愈多的入侵，他開創性地提出了“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其之后轟轟烈烈開展的洋務運動也是沿襲了馮桂芬的思想，“中體西用”這句口號則更是被稱為洋務運動的理論綱領。馮桂芬的這種思想，不久就為洋務派所利用，后來又為從洋務派中分化出來的早期改良主義思想家薛福成、鄭觀應等人繼承和發揮。如丁偉志所說，馮桂芬從“制洋器”起步，邁上了一個向西方先進文化學習的新階段，這就是提出了采西學，其著眼處從器技層次進到學理層次，即自然科學層次。相對于林則徐、魏源一代來說，以前為單純地學習西方的器物，馮桂芬則突破了這一觀念。他認識到我們和西方的差距不僅僅是在器物方面，西方的先進文化也應該是我們所追求的。熊月之認為馮桂芬在思想史的貢獻還包括以唯善是從消解現代化過程中的中西、古今矛盾。在中西文化的碰撞沖突之中，馮桂芬開始用一種世界眼光來看待這一切的變化，客觀地觀察我們所處的環境并且提出了“法茍不善，雖古先吾斥之；法茍善，雖蠻貊吾師之”的偉大口號，雖然這一口號和他的“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有些矛盾，但是不可否認，馮桂芬已經開始有了對封建制度的困惑，這無疑是社會的一大進步。在絕大多數人還在朦朧之中，馮桂芬已經形成了清晰的理論，這不得不讓我們佩服。

雖然和他的老師林則徐相比，他的早期現代化思想更加清晰更加明確更加系統化，但是仍然存在很大的局限性，面對中國的日漸衰微，僅僅學習西方的科技是不夠的，中國的變革是更加深入的。雖然他的思想中隱約開始覺得我們應該學習的不僅僅是西方的科技之類的，只要是對國家發展有利的我們都可以加以學習，可能他會覺得西方的政治制度也值得我們借鑒，但是他的文章里大肆充斥著“復古”、“綱常名教”，他還是無法擺脫傳統，作者在自序中提到“不能無參以雜家，佐以私臆，甚羼以夷說，而要以不畔于三代圣人之法為宗旨”，268這是本書的核心思想。他認為我們應該以中國的綱常名教作為根本，西方的文化只是我們達到富強的手段。作者所處的時代和地位局限性使他不可能對中國的綱常名教做出理性分析，殊不知他和他的老師一代都犯了一個共同錯誤就是沒有認識到中國的綱常名教也是阻礙中國發展的重要原因，這正是作者的局限性所在。但是作為早期維新思想家，馮桂芬的地位是不可抹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