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在談及自己的作品時曾說;“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師承沈從文的汪曾祺也說:“我寫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是什么時候都需要的。”就文體而言,這兩位作家的作品風格都是疏朗清淡而非繁復濃重的。以《大淖記事》為例,不論從體裁,還是語體、風格,都顯示出汪曾祺小說其獨有的文體特征。
體裁:鳴奏著淳樸短小的樂章
以文本突出的結構樣式來確定文本的體裁,就汪曾祺的小說來講,筆者認為在體裁上有兩方面的特點。
其一是作品多為中短篇,且行文語句短小。
汪曾祺的小說作品多為中短篇。不論是前期的名作《雞鴨名家》,還是后期的《受戒》與《大淖記事》,不僅本身是短篇,而且在文中的語句也極為簡潔短小。
例如《大淖記事》中對大淖一帶的四季描寫,以春夏秋冬的順序,寥寥數筆,概括了大淖一代的四季變換,而且語句簡潔,幾個字就成為一組,如同詩化了一般。
其二是行文樸實,多寫民俗民風。
汪曾祺小說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重在寫氣氛,其中有很多是在描繪淳樸的民俗民風。他的短篇小說里,重點在寫出氣氛,即使不直接寫人物性格、心理,也可在字里行間浸透出人物。但筆者認為,汪曾祺在氣氛的描寫里尤其看重風俗這一元素。
就《大淖記事》而言,作者就花了近一半的篇幅來寫民情風俗。他寫到大淖人自由恬然的天性,寫從這民情風俗養育出的巧云和十一子。他們二人的性格、愛情和追求愛情的方式同大淖的風俗相和諧,融合在了一起,從而使人們很難分哪些是寫人,哪些是寫風俗。在汪曾祺筆下,風俗即人,這是他同很多寫風俗的作家最顯著的區別。
語體:充溢著散文詩化的語句
一定的體裁會取某種語體來配置,語體是體裁和風格之間的中介層次,它主要關注作品的語言形式和修辭。汪曾祺致力于小說語體的革新,他的小說在語體上融入了詩的因素,由此相應地帶來小說語言的詩化。
汪曾祺曾經說:“散文詩和小說的分界處只有一道籬笆,并無墻壁……我一直以為短篇小說應該有一點散文詩的成分。”的確,他的許多小說甚至不像小說了,從文體上看已明顯有了散文化和詩化傾向。汪曾祺小說語體的詩化有以下幾種表現形式。
首先,汪曾祺的小說語言富有音韻美與節奏感。
對于詩歌來講,韻律和節奏是必須的,而對于小說卻是可有可無。然而,汪曾祺的小說中,詩化的小說語言不僅使小說在意蘊上充滿彈性,而且在語調上也富有節奏。例如《大淖記事》中對錫匠工作場景的描寫:“一副錫匠擔子,一頭是風箱,繩系里夾著幾塊錫板;一頭是炭爐和兩塊二尺見方,一面裱著好幾層表芯紙的方磚。”這些語句生動地描繪出錫匠的工作場面,充滿了節奏感。
其次,汪曾祺的小說語言采用故意省略語句的手法,設置“空白”,增加詩意空間。
汪曾祺曾說“短篇小說可以說是‘空白藝術’。辦法很簡單能不說的話就不說。這樣一篇小說的容量就會更大了,傳達的信息就更多。以己少少許,勝人多多許。”在小說中,“空白”是一種敘事手段,“能不說的話就不說”,以此來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空間。
汪曾祺的“省略”手法使師承沈從文的。在《邊城》結尾,作者寫到:“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這句話制造出的“空白”讓讀者有豐富的想象空間。在汪曾祺的《大淖記事》中,結尾寫道:“十一子的傷會好么?會。當然會!”這個結尾即沒有寫小錫匠與巧云如何面對來自家庭的重負,又沒有寫兩人的未來生活,只是淡淡地寫小錫匠的傷會好,這不能不說也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詩意想象空間。
再次,汪曾祺的小說語言蘊含著豐富的意象。
汪曾祺小說中豐富的意象大大增加了其作品的審美空間,《大淖記事》中,對于兩住戶人家的描寫就充滿了諸如瓦屋、草房、錫匠、挑夫等豐富的意象。在汪曾祺筆下,一個個富于質感的意象不僅增加了讀者的審美感受,而且更有效地加強了詞語、語句之間的張力,擴大了讀者的審美空間。隨著語句的轉換和推移,一個個意象如花朵般次第開放,生成了一個充滿詩意的意境。
風格:流瀉著散淡典雅的筆意
風格是作者寫作的個性,它是內容和形式的高度統一。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將.風格分為八種,即典雅、遠奧、精約、顯附、繁縟、壯麗、新奇、消糜。筆者認為汪曾祺的小說屬于典雅與精約之類。汪曾祺創作的大量小說多取材于平常的人和事。他善用白描寫法,在平淡舒緩的敘述語調中流露出散淡、平和、典雅的淡淡筆意。這一風格特點可以從兩方面來談。
其一,汪曾祺的小說大都描寫平常的人和事,以此建構平淡的風格。
就《大淖記事》來講,小說描寫的是小錫匠十一子同挑夫的女兒巧云簡單而平凡的愛情故事,兩人也是在普通的日常勞動和生活中產生了感情。汪曾祺以故鄉為背景,創作中洋溢著平凡而和諧的美感。實際上,正是因為描寫平常的人、平常的事,才充分顯示出作者對日常生活的細致觀察。
其二,汪曾祺的小說筆調素雅、別有情致,以此顯示了其文體散淡典雅的風格特色。
汪曾祺在寫作態度上自覺追求平淡、舒展、親近自然的文風。在他的小說中充溢著樸實的語言,例如《大淖記事》中,對環境的描繪就極為簡潔:“淖,是一片大水。說是湖泊,似還不夠,比一個池塘可要大得多,春夏水盛時,是頗為浩淼的。”這種樸素的筆調、直白的語言在汪曾祺的作品中比比皆是。
結 語
總之,汪曾祺小說折射著中國傳統文化的藝術精神和審美特征,在文體上有其獨特的藝術貢獻。不管是淳樸、短小的體裁,散文詩化的語體,還是散淡典雅的風格,都有其顯著的特征。總之,正是他的作品中所具有的這些文體特征,給讀者帶來了諸多審美的愉悅和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