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19日《解放日報》6版“解放論壇”欄載《也是一種“潛伏”》一文,提出新概念:“根據別字識別的難易程度,可分為三個等級:顯性別字、隱性別字、潛性別字。”“最富有挑戰性的是潛性別字,數量雖然不多,卻是一個個‘潛’得很深,‘伏’得很低,有的甚至已習非成是,一般人很難覺察。”并論述了四個例證。
其一是:“當年編《朱光潛美學文集》,朱先生曾特地關照我,不要把他筆下的‘造形藝術’,改成‘造型藝術’。……朱先生認為……理應用‘形’而不是‘型’。”
大家果然有其獨到之處,朱先生所囑,自有其道理,對自己的文稿有所主張,也是在維護著作權,當受法律保護。同時應該看到,《現代漢語詞典》《辭海》中至今收有“造型藝術”。《現代漢語詞典》說:“也叫美術。”反過來,美術:“造型藝術。”《辭海》說:“亦稱‘美術’、‘視覺藝術’或‘空間藝術’。”反過來,美術:“亦稱‘造型藝術’。”涉及與大眾文化密切相關的“美術”,茲事體大,恐怕就不能簡單地說是用了“潛性別字”。
其二是:“日前讀《趣說字里行間》一書,作者也提供了一個‘潛伏’的案例:‘云山霧罩’。這一詞語在常見辭書上查不到,但至少可以算作慣用語……作者一語點破玄機,他認為‘山’字是個別字,正確的寫法是‘苫’。‘云苫霧罩’——‘苫’和‘罩’都是動詞,像云一般‘苫’著……這原是一句口語,書面記錄下來時,‘苫’因冷僻而訛變成了‘山’。”
不是這么回事呀。首先,“云山霧罩”在《現代漢語詞典》《現代漢語規范詞典》中均出條,“在常見辭書上查不到”的說法,盲目立論,無視事實。其次,“苫”有二音,如文章中所說是動詞,表示“像云一般‘苫’著”時,讀shàn,并不讀shān。當年膾炙人口的經典相聲《扒馬褂》中,多有“云山霧罩”說法。“這原是一句口語,書面記錄下來時”,也就只好如是。至于如今有重大發現,有人能“一語點破玄機”,那或許是當事人熟悉的口語中另有“云shàn霧罩”,也未可知。但因此而認定“‘苫’因冷僻而訛變成了‘山’”,顯然理據不足,想當然耳。
其三是:“常見于中學課堂里的那一副對聯,同樣也‘潛伏’著一個典型的別字。這一副對聯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但仔細一琢磨,便會發現其中的破綻。原來,上聯的‘徑’,本應是個‘脛’字。脛者,腿也。書山有路,勤奮就是腿,有腿就能攀登……‘書山有路勤為脛,學海無涯苦作舟’,這才稱得上是文字淺顯而寓意深刻。誤‘脛’為‘徑’,‘路’和‘徑’同義反復,還有多少積極意義可言呢?”
這一副治學名聯,在《增廣賢文》中可以找到,流傳廣泛久遠,歷來是這樣寫法。如今文章的主張,如果是一種獨辟蹊徑的創新,自當別論。從尊重歷史、尊重原創的角度講,原文也順理成章,何言沒有積極意義?“破綻”何在?“書山”自然是一種比喻,其實世上本沒有路,說“書山有路”,是一種創意。先言其有,繼而破解懸念:路在何方?只一語“勤為徑”,指破迷津。說路言路,正是這“同義反復”,緊扣中心,不跑題,沒走調,恰到好處。你盡可以贊譽新作“才稱得上是文字淺顯而寓意深刻”,但委實大可不必因此徹底否定原作。
其四是:“寫到這里,又想到了‘興亡周期率’的問題。……毛澤東說:‘我們已經找到了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人們終于發現,原來‘周期率’的‘率’字是個別字,因為它談的既不是比率,更不是概率,而是興亡現象反復出現的規律,應該稱之為‘興亡周期律’而不是‘興亡周期率’才對。”
道理已經講得足夠充分。其實正如常有人把“心律不齊”誤寫作“心率不齊”一樣,那不過就是用錯了字。而學過“元素周期律”的中學生就能夠發現的別字而不能及時匡正,顯然不是由于文字本身的緣故,而是不言而喻心照不宣的非文字、非學術因素使然。這實在算不得什么“‘潛’得很深,‘伏’得很低”的所謂“潛性別字”。
看來看去,真弄不明白到底什么是“潛性別字”。這就說到了關于別字的分類。所謂顯性和隱性本是一組詞義相對的屬性詞,可以用來把相關的事物分成不同的兩類,非此即彼,界定清晰。此種分類學術上用得很多,見之于《現代漢語詞典》《辭海》的就有:顯性遺傳、隱性遺傳;顯性性狀、隱性性狀;顯性語法關系、隱性語法關系。顯性、隱性之外又節外生枝硬塞進來一個“第三者”,實際上難以劃分類別,無法操作。而且按照《現代漢語詞典》的釋義,“隱”有“隱藏不露”“潛伏的;藏在深處的”義,“潛”有“隱藏;不露在表面”義。這樣,誰能區分開“隱性別字”和“潛性別字”?其實,別字就是別字,其發生與糾正,當然可以總結出一定規律。而所謂“別字識別的難易程度”,主要與識別主體的相關學識水平,尤其是治學態度密切相關,因人而異,并非別字自然屬性。
行文至此,忍不住要多說一句。文章中用到的“如墜五里霧中”,《 現代漢語詞典》《辭海》《辭源》均作“如墮五里霧中”。這又該怎么說?
(作者單位:寶雞市虢鎮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