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向您致敬

天似乎越來越藍了，像一大塊藍色的寶石。路旁的樹木直挺挺地插向天空，地上已落滿了一層黃葉。漫步街頭，有時會看到乞討的婦人，破舊的衣服裹了一層又一層，她們或眼神渾濁，或步履蹣跚。每當這時，我便會想起家鄉那個瘦骨嶙峋卻目光灼灼的老人——紅姥姥。

為什么叫紅姥姥，我已經記不清了，好像紅姥姥的曾孫叫紅。紅姥姥是村里年齡最大、精神最好的老人。紅姥姥的兒子和媳婦對紅姥姥一點兒都不好，記憶中的紅姥姥經常被媳婦趕出來，而且只穿著很單薄的襯衣。紅姥姥的媳婦就像魯迅先生筆下的楊二嫂，雙手叉腰，站得跟圓規似的，嘴里還不停地叫罵:“老不死的，有種你別回來!”每次紅姥姥被媳婦趕出來后，她就跑到我家來，因為我奶奶是紅姥姥唯一的朋友。“咋又被打，還趕出來了?”奶奶一邊給紅姥姥沖糖水一邊問。紅姥姥瞪著眼睛，只是說:“兒大不由娘啊!”然后坐在那里，沉默不語。不過，紅姥姥很快就會開心起來，會從襯衣內側掏出手帕，里面是幾個未吸到底的煙蒂，紅姥姥瞇著眼睛細細地看著。她喜歡抽煙，可是沒錢買。于是，她總跟在別人后面撿煙屁股，如果煙還沒熄滅，就用力吸兩口，熄滅了的話就收到手帕里，貼身放著。有時我會偷拿爸爸的煙給她，可紅姥姥總是不停地擺手，還說她就愛吸煙屁股，所以我后來在路上看到煙蒂總會撿回家帶給紅姥姥。

記得有一次，紅姥姥帶著我曬太陽，問我:“小囡，你看過彩虹嗎?”我搖了搖頭。紅姥姥努著嘴，說:“那是很漂亮的東西，有好幾種顏色呢，紅色，綠色，黃色，樣子就像孫莊的那座橋。”我搖著紅姥姥的手說:“我想看……”紅姥姥有些無奈:“那在天上呢!下過雨才會出來。”“可以走嗎?”我問道。“可以啊，不過是人的靈魂。聽說走過它就會到一個沒有人打你、沒有人罵你的地方，那里到處都是鮮花和糖果。”紅姥姥突然從口袋里摸出一塊糖:“給，吃吧。”糖塊有些臟，還粘著棉絮，我愣了愣，沒有去接。紅姥姥的臉霎時沉了下來:“你也嫌棄我……”然后轉身，向家走去，紅姥姥走得很慢，全沒有往日的精神。

后來，紅姥姥便很少帶我出去摘野果，也很少陪我曬太陽了。直到某個早上，奶奶告訴我，紅姥姥死了。那天，天陰著，像誰家女兒哭喪的臉。我看見紅姥姥躺在那里，穿著干凈整齊的壽衣，靈柩旁紅姥姥的兒子和媳婦哭天喊地，不懂世事的紅還在忙著和其他孩子追逐嬉戲。看到這些，我沖出了門。天空下起了小雨，我的臉上全濕了，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紅姥姥下葬那天，天已放晴了，彩虹橫跨天際，五彩斑斕，恍惚中我似乎看到紅姥姥在向我招手，紅姥姥是要去那個充滿幸福的天國了。

對不起，紅姥姥!其實我一直就想對您說:您雖然地位卑微卻不失尊嚴，您雖然身處窘境卻仍懷抱希冀，蒼茫的大地也許會因您的存在而不再蒼涼!

紅姥姥，我選擇向您致敬!

點評

本文的最大亮點在于“厚重”，而這份厚重又因為作者浮雕式的描寫讓人心頭別樣的“沉重”。古華的《芙蓉鎮》中有一句經典的對白:“活著，像牲口一樣地活著。”紅姥姥就是這樣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被打出門”足見其命運多舛，“撿拾煙蒂”足見其身份卑微。但我偷給香煙，紅姥姥拒絕接受;我拒受糖塊，紅姥姥黯然神傷。這又足見其不失尊嚴，渴望得到尊重。在這種“靈與肉”的撞擊中，紅姥姥并沒有悲觀厭世，而在人生的終端搭建起了彩虹。這是珍愛生命的那份“泰然”，這是不向命運低頭的那份“堅忍”，這是人性最亮麗的折光。面對這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我們沒有理由不“選擇向您致敬”。

【指導并置評:姜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