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師的家是我讀大學的時候就常去的。他們沒有子女,我在那里跟他讀《花間詞》,跟著他的笛子唱昆曲,還留下來吃溫暖的羊肉涮鍋……
大學畢業,我做了助教,依舊常去。一次,因為買不起一本價格昂貴的書,我便去找老師給我寫張名片,想得到一點折扣優待。名片寫好后,我拿來一看,忍不住叫了起來:“老師,你寫錯了。你怎么寫‘茲介紹同事張曉風’,應該寫‘學生張曉風’的呀!”
老師接過名片,看看我,緩緩地說:“我沒有寫錯。你不懂,就是要這樣寫的。你以前是我的學生,以后私底下也是,但現在我們在一所學校里,你是助教,我是教授,階級雖不同,卻都是教員,我們不是同事是什么!你不要小孩子脾氣不改。你現在長大了,要做人了,我把你寫成同事是給你做臉,不然老是‘學生’‘學生’的,你哪一天才成人?要記得,你長大了,要做人了!”
那天,我拿著老師的名片去買書,得到了滿意的折扣。至于省掉了多少錢,我早已忘記,但不能忘記的卻是名片背后的那番話。直到那一刻,我才在老師的愛縱推重里知道自己是與長者同其尊、與學者同其榮的。我也許看來不“像”老師的同事,卻已的確“是”老師的同事了。
竟有一句話使我一夕成長。
(摘自《張曉風經典散文集》當代世界出版社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