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賣拙

五年前，郭玉平和黃天慶一同離開山溝，分別到南方相鄰的兩個城市打工。郭玉平橫下心來要干出個樣子給大伙，尤其是給黃天慶看看。

郭玉平折騰三年，一事無成。其間，他跟黃天慶通了一回電話。黃天慶說，他從某公司一個工地采買做起，一步步提到助理的位子。后來，老板退出，把公司賣給他經營。他現在擁有20名工人，大小也算個老板。

“哥兒們不要客氣，咱倆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朋友，有啥事只管吱聲，我黃天慶頭拱地也得幫你辦。”

郭玉平嘴上硬撐著說“不錯不錯”，心里越發較上了勁兒：“他姓黃的是不是摸到了底細，故意刺激我呀。老子人窮死還有骨氣在，不可能去扳你的門檻兒。”

發狠歸發狠，郭玉平事業上仍然一步一個坎兒。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稱心如意的公司，可不久老板出車禍，公司倒閉了。郭玉平口袋里只剩下200元錢，想哭都找不到調門。

這時，黃天慶又打來電話：“哥兒們，有時間過來聊聊唄，我請你吃海鮮。”郭玉平一咬牙：“我最煩的就是海鮮。等著，我中午前一定趕過去。我請你。”

郭玉平人窮志不窮，堅持要請黃天慶吃飯。見黃天慶坐公交來接他，他心理平衡了許多：你也是窮酸老板，比我強那么一點點而已。

口袋里沒錢，郭玉平就虛張聲勢地說喜歡吃川菜。他下車時就計算好了，附近只有一家簡陋的川菜館，花不了多少錢。黃天慶只好任由他拉著進了小店。

兩人坐下，服務小姐送來菊花茶和小碟裝著的冰糖塊兒。黃天慶說：“這菊花加點冰糖，敗火又好喝。”說著，伸出手指拈起三塊冰糖，放入自己的杯中。

郭玉平憋不住，在心里暗笑：真是尺有所短呀，你不過當上個土鱉財主，其實渾身仍舊脫不了土包子氣，這冰糖哪有用手指頭捏的？他斯文地伸出筷子夾住冰糖，往自己杯里放，感覺除了錢，自己不比黃天慶差到哪里去，氣氛很快融洽起來。

幾杯酒下肚，哥倆又回到當年那個小山溝里，講的盡是少年時代的糗事。郭玉平把不快全拋到九霄云外，借著酒勁把倒霉事一股腦兒吐了出來。

黃天慶吃驚地瞪了他半天：“伙計，你咋不早說？我運氣可比你好得多，現在管著二十多個人，每天至少進賬2000元。你要是真拿我當哥兒們，需要錢創業就直說。”

讓我拿他當哥兒們？這話聽著順耳。郭玉平把想法講了出來。他把市場考察得相當清楚，在那個城市扎絹花賣肯定是冷門，可惜他手里缺乏資金。

“哈哈，誰說你總倒霉，我看你是福將呢。”黃天慶說，他本來資金也捉襟見肘，誰知三天前剛剛到手一筆橫財。“這點錢全借給你吧。”不由分說，他拉著郭玉平就去附近一家銀行取錢。

郭玉平要打欠條，黃天慶說：“我若是擔心你不還，還不如不借給你呢。拿去。”

郭玉平心里暗自嘲笑，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樣子，有倆錢不知道姥姥家姓啥了。這種素質的人都能當老板，我郭玉平還差什么？

有了資金，郭玉平時來運轉。他學過絹花工藝，一旦找到適合發展的市場，就順利極了，當年不但還清了向黃天慶借的錢，還賺了不少。

消除了當年那層尷尬，兩人的電話聯系頻繁起來。郭玉平把經營心得告訴黃天慶，也汲取了黃天慶的不少經驗，他的生意蒸蒸日上，如今也有人稱呼他為“老板”了。

有一回，郭玉平得知黃天慶要擴大規模，正四處籌款。他惱了：“什么人呢！開口閉口教導我要把你當哥兒們，你自己是如何做的？”

他吩咐會計把一筆巨款打入黃天慶的賬戶，然后親自殺上門去問罪。找到黃天慶的公司，郭玉平大吃一驚：這么大的門臉，怎么可能只有二十多名員工？

黃天慶有事出去了，助理陪郭老板喝茶。郭玉平問：“你們公司多少員工？”

“兩百多名。”

郭玉平又是一驚：“我兩年前見過你們黃總，那時他手下……”

“那時候多，三百余人，大小汽車五輛。”助理回答，“去年，黃總感覺機構有些臃腫，裁掉了一部分，讓別人經營去了。”

郭玉平恍然大悟。這個黃天慶，看穿了我自卑心理嚴重，當初穿休閑裝擠公交，那是故意低調搞緩沖呢！編造發橫財的謊話，也是給我臺階下……這老伙計不愧是發小，當初他要是真擺出大老板的架勢，我還不轉身就走呀！那我怎么會有今天？

郭玉平的眼睛潮濕了：“待會兒我要跟老朋友直言，他有些小節不注意，影響形象呢。上次見面，他直接用手去捏冰糖，太不雅了。”

“哦，那是我們老總的處世技巧。”助理說，“他肯定是看到您當時比較拘謹，就故意賣拙，好讓您心理平衡……”

話沒說完，黃天慶急匆匆趕回來了。郭玉平搶步上前，緊緊握住老朋友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摘自《新故事#8226;經典版》2010年第7期圖/阿伯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