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草根大臣”到內閣“掌門”

近年，日本走馬燈似的更換最高行政長官。尤其是最近四年，竟然接連換掉了四位首相——安倍晉三、福田康夫、麻生太郎和鳩山由紀夫都是執政未滿一年便匆匆“下課”。有人諷刺說，這就像東京上野公園一年一度的櫻花盛開一樣不會爽約。如今，永田町的內閣首相官邸又迎來了新主人——日本第九十四任首相菅直人。

現年六十四歲的菅直人外形普通，溫和內斂，是日本民主黨的資深成員，也是很多日本人心中值得信賴的“草根”政治家。畢業于東京工業大學理工科的菅直人參政前就是市民團體的活躍分子，幾經挫折躋身政壇后，于1980年首次當選眾議員，并連選連任至今。憑著對政治的滿腔熱情和能言善辯的口才，他在政壇逐步崛起，最終成為日本民主黨中的關鍵人物之一。在其前任鳩山“撂挑子”之后，菅直人“臨危受命”，接過民主黨黨首權杖，并登上日本新內閣“掌門”的寶座。

內外交困，鳩山黯然“謝幕”

“冰火兩重天”這個詞常被用來描述兩種截然不同的境況，而用以形容日本民眾對鳩山由紀夫內閣的態度也很貼切。

2009年9月，鳩山領軍的最大在野黨民主黨一舉將“政壇老店”自民黨掀翻在地，完成了日本半個多世紀以來的政壇“變天”。作為勝利者而強勢上臺的鳩山，春風得意，一度被視為日本重新崛起的希望，其民意支持率曾高達百分之七十左右。然而，被稱為“外星人”的鳩山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領銜的內閣上臺執政不久，就因為其糟糕的表現，令民意支持率一落千丈，甚至出現“崩盤”跡象，降到百分之二十以下(最低時只有百分之十七)，剛剛八個半月過去，曾經躊躇滿志的鳩山，就已經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2010年6月之前，關于鳩山是否下臺的猜測在日本已持續多日，但這一刻真的到來時，還是讓日本各界震驚。6月1日，在被記者追問是否辭職時，鳩山還面帶微笑，自信地豎起大拇指，但時間僅過一天，他就含淚發表了辭職演講。那么，是什么原因讓他不得不黯然“謝幕”呢?

鳩山辭職的“導火索”是他在普天間基地問題上對選民的言而無信。1995年，駐沖繩普天間美軍基地發生了美軍士兵強奸少女事件，在沖繩引發了大規模的反對美軍基地運動，日本全國各地也舉行各種規模的抗議集會。鳩山曾在競選中豪言，民主黨若能首次執政，將跟美國發展“更平等”的雙邊關系，發誓要將普天間基地“請出沖繩”?？墒茄砸仔须y，鳩山上臺后很快就發現該問題是個無法解開的死結，他不敢也沒有理由以犧牲日美關系大局為代價來兌現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競選承諾。今年5月28日，鳩山政府終于屈服于美國的壓力，正式宣布將普天間基地在沖繩縣內遷移。自去年就職以來，鳩山開始被視為一個缺乏信念和決斷力的領導人，而他在軍事基地問題上先是搖擺，最終退縮的做法，進一步加強了人們對他的這種印象。

政治獻金丑聞，是導致鳩山政權“短命”的重要原因。今年1月曝光的“土地門”事件把民主黨干事長小澤一郎推到風口浪尖，直接導致他的三名前秘書被捕。鳩山強壓黨內要求小澤辭職的呼聲，力挺他繼續擔任干事長，成為輿論批評的對象。不久之后，鳩山被爆出接受母親的巨額援助而未依法申報。4月，他的前首席秘書勝場啟二因在鳩山資金管理團體的收支報告中造假遭到起訴。此外，還出現了民主黨眾議員卷入政治獻金違法事件。接二連三的丑聞導致鳩山內閣的支持率一路下滑，他的政治能力亦飽受質疑。

黨內外重重壓力如泰山壓頂。鳩山除辭職謝罪以外，實無他途。

2009年9月，日本《朝日新聞》曾刊登一幅漫畫，漫畫中，初登相位的鳩山身穿大斗篷，頭戴尖頂高帽，手持魔杖，漫畫說明為:“世上奇妙的故事”終于要開始了!沒想到，令人期待的故事剛開場不久，“主角”就演不下去了，只能匆匆下場，而離首相位置最近的民主黨核心成員、時任財務大臣的菅直人則成為出面收拾殘局的人。

平民之子，從小胸懷大志

日本是一個社會結構嚴密、講究門閥派系的國家。在日本政壇，世襲風氣非常濃重。菅直人之前的四位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福田康夫、麻生太郎、鳩山由紀夫皆出生于顯赫的政治世家，都是家族背景深厚的“公子哥”。

相比之下，菅直人可謂“根紅苗正”的平民之子。“我生長在一個普通日本工薪家庭，我沒有特殊社會關系，如果像我這樣背景普通的人能擔負起(首相)這一重大職責，對日本政治來說將是一件相當積極的事?！陛阎比嗽诎l表競選黨代表宣言時曾這樣說，而日本媒體則早就將其稱為“市民政治家”、“藍領政治家”。

1946年10月10日，菅直人出生于日本山口縣宇部市，他的祖父菅實是醫生，父親菅壽雄是宇部市一家中堅玻璃公司的職員，后來因為當了東京工廠的廠長，菅直人便隨同父親來到東京都三鷹市落戶。

少年時代，菅直人曾一度崇拜政壇人物。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曾在日記中寫道，長大后的志愿就是要當一名政治家，還要當一名總理大臣。

不過，青少年時代，人的可塑性是很大的。哲學教科書指出:存在決定意識。菅直人的理想變遷也證實了這一觀點。他上高中時的20世紀60年代，對日本來說是一個高歌猛進的發展，日本經濟迅速發展。在當時“科技立國”的口號下，日本迅速崛起為一個大國。受時代影響，菅直人立志苦心學習“救國利民”的本領，希望成為一名科學家。高中畢業后，他考入東京工業大學理學部，主修物理專業。菅直人鉆研精神很強，成績優良。但對于社會和政治問題，菅直人仍然十分關心。其履歷顯示，當年就讀于東京工業大學期間，他曾創立“現代問題研究會”，還曾是“學校改革推進委員會”負責人之一。上大學期間，菅直人在政治斗爭中就顯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和勇氣。據說，菅直人曾在20世紀70年代的安保斗爭時參加東京工業大學的學生運動，與敵對派展開過激烈辯論。

1970年大學畢業后，菅直人考取了專利代理師資格，幫助別人辦理各種專利手續。作為東京工業大學理工科高才生的菅直人自己也熱衷科技研究和發明創造，他曾和友人一起開發出一種計算麻將番數的游戲機并取得專利。菅直人后來回憶時笑稱，當年他曾遞履歷給“任天堂”及其他電子制造商:“如果當時一切順利，(現在)即使不像比爾·蓋茨那么有錢，我也應該會變成富翁。因為沒有人投資我的發明，我才參政。”

為民請命，被譽為“草根大臣”

菅直人的參政歷程始于20世紀70年代的市民運動，他曾為爭取良好的居住環境等市民權利而奔走疾呼，他政治熱情高，口才出眾，是團體中的活躍分子。1974年，日本舉行第十屆參議院大選時，菅直人辭掉原有工作，成為已故日本著名婦女運動活動家市川房枝的選舉事務長，并最終幫助市川成功當選。之后，他還成立了政治團體“社會民主聯合”。

對于沒有家族背景的菅直人來說，其追逐權力之路并不平坦，政治征程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在打拼，其后三十年間共當選十屆眾議院議員。長期的宦海生涯不僅磨煉了他堅韌的意志，也讓他具備了高超的政治權謀術。

菅直人真正在全國出名，是在1996年。那一年，才華出眾的菅直人被橋本龍太郎內閣任命為厚生勞動省大臣。當時，使用不潔血液感染艾滋病的問題鬧得沸沸揚揚。由于日本政府拒絕承認責任，這一場官司打到最高裁判所(最高法院)也毫無結果。菅直人上任后，立即組織了一個調查班子調查血液艾滋病問題的來龍去脈，并隨后公開了厚生省長期隱瞞的有關血液艾滋病存在的最初報告資料。據此，菅直人說服橋本首相，與血液艾滋病患者控告團達成訴訟和解，政府承擔責任并對死難者家屬和患者作出賠償，并對患者采取了全額支付醫療費用等措施。菅直人在死者遺像前下跪合掌并公開謝罪，還在日本首次引入行政機構“解釋責任”概念。菅直人因為為民請命而廣受稱贊，人氣暴漲，一舉成為民眾愛戴的政治家，并獲得“草根大臣”的美稱，幾乎成了日本版的“包青天”。

1997年，美國《時代》雜志在評選頗具潛力的新一代亞洲國家領導人時，當年五十一歲的菅直人成功入圍。當時，不少日本媒體也開始將其稱為“21世紀的領袖”。

憑借抗擊官僚主義帶來的人氣，菅直人與鳩山由紀夫一道于1996年組建前民主黨，在該黨的兩名代表中擔任其中之一;其后于1998年組建現在的民主黨，并出任首任黨代表，五年后又促成民主黨與當時小澤一郎領導的自由黨合并。菅直人曾先后與小淵以及小泉爭奪相位，均未能如愿。2001年，他在電視臺與小泉論戰時干脆就用英語介紹道:“我是日本下屆首相?！彼斎徊粫氲?，這一愿望九年后才會變成現實。

2003年，小泉內閣三位大臣多年沒有交納養老金的事情被媒體曝光。菅直人當即成為追查此事的急先鋒。誰料，后來自己也被查出在擔任厚生大臣期間沒有交納年金，他不得不再次辭去民主黨黨首的職務。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菅直人郁郁寡歡，他剃掉頭發，穿上佛教徒的僧袍，云游傳統圣地四國島的八十八座寺院——因為他內心中感到萬分冤屈。后來發現，菅直人在擔任厚生大臣期間，已經交納過年金，是年金事務所忘記記載。于是，菅直人重新返回政壇，并在民主黨中保留了高級職位。

能言善辯，素有清廉形象

在日本政壇，菅直人是個才干超群、性格特點鮮明的政治家。他性情較急，在政壇有“急脾氣菅”的綽號。20世紀90年代，菅直人執掌厚生省時，辦公室經常傳出他怒斥手下官員的聲音，厚生省的很多同事都怕他。在一定程度上，急脾氣為菅直人初期積累政治資本發揮了積極作用，不過，隨著年歲增長，他的急脾氣已收斂不少。

有趣的是，雖然菅直人以脾氣暴躁而著名，但是面對女人的菅直人卻像換了一種性格，為此，他又被稱為“師奶殺手”。在當年自民黨與民主黨的對戰中，小泉純一郎曾經用“美女刺客”(大量年輕的女性候選人)來競選，致使民主黨眾多候選人紛紛落敗，而唯有菅直人取得了勝利，這是因為菅直人一直有一批數量巨大的狂熱女粉絲。據稱，菅直人的女性粉絲團從他出道開始，就一直為她們的“偶像”投票，至今菅直人已經“年老色衰”，但她們仍是民主黨的一大制勝法寶。

敢于直言以及善于在媒體和各類集團之間周旋也是菅直人的特點。當菅直人還是在野黨議員時，他經常在國會會議上炮轟執政黨政要。他能言善辯，是民主黨在野期間國會論戰中的“首席辯手”。在幾次國會辯論中，甚至把一向伶牙俐齒的小泉純一郎都逼得無以應對，不得不在一些政策上做出退讓。2009年1月，一次眾議院預算委員會聽證中，時任自民黨國會對策副委員長的村田吉隆擅自攝影，菅直人發現后，立馬逼近村田，提出抗議，令后者十分狼狽。

菅直人有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其妻子伸子現年六十四歲，1970年與菅直人結婚，育有兩個兒子。菅直人從政生涯數次起落，伸子一直相伴，可謂“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伸子還是民主黨的“太太會”核心成員，在民主黨尋求執政的十幾年中，她經常和鳩山由紀夫的夫人一起上街，為民主黨助選，因此獲得了“日本希拉里”的美名。

菅直人堅決不收企業的政治獻金，也不舉行獻金酒會，作為國會議員的全部收入，都用于從事政治活動和支付秘書們的工資，因此，在生活上十分清貧，一直以來在國民中有“清廉”的好印象。去年，即使當了副首相兼財務大臣，菅直人一家還是租住在一套公寓生活，因為還沒有余錢買房。

不過，菅直人也曾曝出丑聞。在日本頗具社會影響力的《文春周刊》曾于1998年11月9日刊登了有關菅直人緋聞的報道，該報道指稱菅直人與日本傳媒界出身的女性形象分析師戶野本優子關系曖昧，曾在酒店過夜等。面對這則報道，菅直人當時曾極力否認，并透露“我夫人說‘相信你們共同擁有了一夜，但沒有男女關系’”。結果，這句話一度成為日本社會的流行語。后來談起這則緋聞，他說:“我老婆后來罵我，‘你這個蠢貨’?！?/p>

盡管菅直人素有“愛妻家”、“妻管嚴”的外號，但自從該“一夜情”曝光后，他清廉、正派的形象在公眾心目中大打折扣。日本民主黨的支持率也因此大跌十多個百分點。此事還導致他在次年9月的黨代表選舉中輸給了鳩山由紀夫。

2000年9月，菅直人出任民主黨干事長，兩年后再次當選為民主黨代表，但只干了一年多又被迫辭職。他與鳩山由紀夫和小澤一郎一同被視為民主黨的“三駕馬車”。 在2009年的日本大選中，“打倒官僚”是民主黨競選綱領中最吸引選民眼球的口號之一，菅直人就被奉為旗幟性人物。同年9月，民主黨奪取政權，成立了鳩山內閣。菅直人入閣出任副首相兼國家戰略擔當大臣，負責為實現政權公約、制定編列預算的基本方針等工作。2010年1月，時任財務大臣藤井裕久因健康原因而辭職之際，菅直人繼任財務大臣。作為副首相兼財務大臣、鳩山政府的第二號人物，菅直人一直以來對鳩山首相予以大力支持。

在政治理念上，菅直人基本屬于自由派或“中左派”，主張與中國發展良好外交關系。早在1977年，菅直人曾跟隨一個日本政治家代表團，對中國進行了第一次訪問。1984年，他作為日本青年友好代表團三千名會員中的一員，再次來到中國，并認識了中國現任國家主席胡錦濤(當時訪華日本青年的接待工作主要由胡錦濤負責)。此后，他訪問中國數十次，每次訪問中國，都會受到中國領導人的會見。菅直人一直反對前首相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他還在自己的母校——東京工業大學開設專門面向中國留學生的“菅直人講座”，并多次邀請中國留學生過年一起包餃子，以“促進兩國人民的相互了解和友誼，共同推動日中關系的發展”。但作為日本政壇的頭面人物，菅直人在對華問題上也有其兩面性。在某些場合，他也曾發表過“支持臺灣加入聯合國”的言論。

6月8日， 菅直人正式就職日本首相，日本政治航船“菅直人號”起航，但險風惡浪也已撲面而來。有人說，“草根政治家”菅直人的上臺給日本政壇帶來了一股新風，但現在，人們還無法判斷東京政局是否會趨于穩定。自從1991年以來的十三位日本首相中，只有三人任期超過兩年。菅直人可能是不同的，但他周圍充滿敵意的環境依然沒有改變。他是否會步前任后塵，淪為又一位“短命首相”呢?人們正拭目以待。■

(責任編輯/呂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