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天都有肉吃,可我吃肉的欲望卻愈來愈淡了,反而覺得蘿卜青菜吃起來更為可口
我的童年恰好趕上了“吃大鍋飯”那個年代的尾聲。那時,我們是無肉可吃的。一日兩餐,常常吃玉米糊、紅薯、土豆等,面條要算是最好的食物了。直到土地承包到戶后,家家養了豬啊,雞啊,才徹底改變了那種不知吃肉是何滋味的光景。盡管這樣,我們在平常的日子里,還是少有肉吃。只是在家里來了客人或吉慶日,大人才舍得把懸在房梁上早已風干了的腌豬肉,切一塊下來,放到鍋里煮熟,然后切成薄片,再煎出油來,與蔬菜一起炒著吃。腌豬肉吃起來,雖香有嚼頭,但量少不能解饞。所以,我們小孩子便盼著每年一次的“喝年豬湯”。
印象中,每到農歷的臘月份,家家戶戶幾乎都在忙著殺豬,不僅是為了過年,還是為了準備來年的腌豬肉。那時,天氣已是十分的寒冷,但屠宰年豬的氣氛卻很熱烈。臨了哪戶人家殺豬,全村的人便都來圍觀。還記得大人曾經囑咐我們,當豬被殺死時,小孩子是不能看的,要用雙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但有一次,我就放著膽子看那血淋淋的場景,至今憶起,頗覺不堪回首。我想,那時的大人們大抵覺得豬被人活活殺死,亦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吧。
后來我讀到阿城《會餐》這篇小說時,亦訝異于他對殺豬場景的描寫:
“殺豬師傅用膝骨壓在豬身上,豬就亂蹬,用一輩子的力氣叫著。師傅火了,左手一擰豬耳朵,豬叫就又高上一個八度,右手執刀從項下往胸腔里一攮,傷口抖著,血連著沫出來,并不接,只讓它流在地上……殺豬師傅就在豬腳處割開口,用鐵條通上去,再吹進氣,用線縛了,使棒把周身打勻,鼓鼓的在熱水里刮毛,又把肉卸開,腸頭、肚頭弄干凈,分盆裝了。肉拿進灶間,放在西灶上煮。……”
與上文略有不同的是,在我們村里,殺豬的血是用木桶接著;若有豬血流在地上,實在覺得可惜。因為豬血凝固后,將它煮熟,再拌韭菜炒,不僅香釅可口,還具有很多功效。
殺好的豬肉并不全都煮上,只是挑幾塊肥的瘦肉與排骨、白蘿卜塊,一起放入鍋里,燒大火燉湯。待熟了,再加一些蔥蒜、姜絲和芫荽等。轉眼間一大盆馥郁的豬肉湯,便熱氣騰騰地端在桌上;看了,只教人咽口水。此時,還不能吃。因為大人還要將煮熟的肉與豬頭放在一起,擺幾雙筷子,斟幾杯酒——好像是先祭神,再祭祖吧。等這些完了,我們才能敞開肚皮、美滋滋地吃將起來。那時,不僅僅是自家人吃,大人還會請同堂的族人或相好的鄰居來喝酒,吃肉,以示慶賀。于是,村里便年年延續這個習俗,村人便稱之為“喝年豬湯”。
如今,天天都有肉吃,可我吃肉的欲望卻愈來愈淡了,反而覺得蘿卜青菜吃起來更為可口、舒暢。
(選自《天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