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二三事

都說女兒是母親貼心的小棉襖，是父親的前世情人。兒子還在我懷中性別末卜之時，先生總信心滿懷地輕撫著我的肚皮說，肯定是個女兒，女兒好，乖巧聽話，長大了不用籌娶媳婦的本錢，生個女兒咱們這輩子可輕松一大截。這可不是我的心愿，公公婆婆躲躲閃閃地盯著我的肚皮，恨不得撩開衣服剝開肚皮瞧個究竟了。又想，生個兒子以后有兩個男人愛我，兩個男人疼我，那是何等幸福事。我便一心向善，絕意生個好小子，疼愛彼此，就當是前世今生的情人罷。

于燕青在《一個母親的懺悔》中寫首：“我相信前生，你的幼芽已生長在我的泥土上，你是怎樣從茫茫人海中與我相認，不顧這下界的苦難，投胎做我的兒子。”懷著這顆幼芽時，我曾信誓旦旦地告誡自己，要為兒子擋著一切苦難，保護他，守護他。可，當這顆幼芽沖破重重泥土與巖石來到世上與我相認后，卻不可避免地同我蒙受了諸多苦難與艱辛。

第一次給兒子洗澡，是兒子出生后第二十二天，嚴冬正寒。我調好水溫，開了空調暖氣，對著取暖器，像母雞呵護雞蛋一樣把兒子捧在懷中，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從他柔弱無骨的身上剝落下來，細細地給兒子擦身子。可整個過程，無論我怎么安撫，先生怎么哄，兒子只顧破開喉嚨放聲大哭，越哭越帶勁兒，我便越發地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那次洗澡時間也許不過七分鐘，可是在兒子那小小的生命里，那七分鐘長過七年，長過一個世紀。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經歷有口難言的苦痛與煎熬，他竭力的痛哭，他無力的掙扎，他惶恐的眼睛，他橫流的淚水也不能訴說他的苦痛，不能告之他的母親，他燙！他疼！他小小的微弱的生命，正承受著不能承受的疼痛與苦難！

在給他穿上第一件內衣時，抓起他外側那只胳膊，電擊一般，我抓的哪兒是兒子的胳膊，分明是一塊燙手芋，兒子外側的整個身體被湯得通紅通紅！

我哭著喊著把兒子紅通通的胳膊泡在冰冷的水中，一次次親吻著兒子的頭發額頭，說著千萬次兒子聽不懂的對不起，恨不能以自己身上的任何部位承受任何創傷與兒子的傷痛作為交換的代價，卻不能！

兒子偎依在我的懷里，通紅的胳膊還原了原色，他一邊吸吮著乳汁，一邊用依然驚恐的眼睛久久凝視著他的母親，他該多慌亂，他該多悲傷？我不能自己，淚水泛濫，愧疚與不舍從我的體內通過能與兒子溝通的唯一渠道，源源不斷訴說著，曲曲折折地流淌著。

這場風雨在我心里摧殘了許多許多年。

兒子上小學一年級了，瘦瘦小小的個子背上偌大的書包，遠遠地看像背著個烏龜殼，勇敢地頂著圓溜溜的腦袋，不知天高地厚地伸展著細細的四肢。這么大的烏龜殼卻并不影響他在學校門口撿回一張五十塊錢。他背著烏龜殼像中了五百萬一樣一路狂喊，媽媽，我撿到五十元啦，我撿到錢啦！

兒子興奮地揚著五十元喊，我可以用它來買玩具嗎？

我說，五十元可大啦，那錢不是你的怎么能用來買玩具呢？

兒子有些失望，五十元多大呀？

我說，五十元呀，媽媽得上班一整天，奶奶得花一天的時間頂著太陽到山上采茶呢。

兒子露出一臉同情相，挺著胸說，奶奶家很窮嗎？以后叫奶奶不要去采茶了，我天天去撿錢給她就好了。

我差點兒噴飯，這小子還會守株待兔？

那天下午，兒子細細地把五十元藏在文具盒里，高高興興地背著烏龜殼上學去啦。第二天，我在兒子學校的網站上看到一張新聞圖片，兒子一本正經地把五十元錢交到老師手中，那認真的神情，我第一次見到。

先生在基層工作。我上班，兒子上學，母子倆過著起早貪黑的日子。身邊沒有老人照看，偶爾加班，還得把兒子搭上。一日加班后從姐姐家接回兒子，兒子抱著我的腰。

兒子突然問，媽媽，你過得幸福嗎？

我說，媽媽有時候幸福，有時候不幸福。

兒子問，媽媽不笑的時候就是不幸福嗎？

我說，媽媽不笑只是不太開心，媽媽不幸福的時候，心里會有些痛苦。

兒子把腰摟得更緊了，他說，媽媽，你要堅強，你要當個堅強的媽媽，這樣才是我最好、最棒、最堅強的媽媽。

原諒我又一次不遵守交通規則，我不得不停下車，轉過身，狠狠地，狠狠地把一個個甜蜜的吻留在兒子揚起的頭上、額頭上、臉上。

那一路的月色正好，我帶著親愛的小“情人”，幸福地行駛在燦爛的星天下，奔向我們溫暖的小窩。

和許多童話故事一樣，一直以來，直到永遠永遠的明天，我與兒子都過著并繼續著幸福美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