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龍舟競渡

端午節那天，下著迷蒙小雨，我們還是毫不猶豫到云霄將軍山腳下的一個小村看龍舟賽。當車子繞過將軍山公園徑自開到和平農場，沿路山川凝碧，樹葉掛珠，晶瑩碧透，猶如善良的心湖一樣透澈。在村口的一條溪流邊上已經擠滿了人，一陣又一陣的“哼唷、哼唷”聲從水面上飄過來，一下子把人的心情帶到岸邊，仿佛自己是其中的一員了。

兩只龍舟各就各位，鞭炮聲在山谷響起，鑼鼓聲驟響，頓時人聲鼎沸山谷回音。這是一條蓄滿水的溪澗，有些狹長，也僅能兩只小木船在那里轉悠，兩端各插著一面紅色的旗幟，溪澗的兩面是山，山上翠竹茂密，滴翠凝碧，簡直是一面戲臺背景，蔥蘢的樹、烏蒙的天、飄渺的小雨全讓巨大的歡樂聲沖洗得明朗。這是我見過的最小的河流蓄滿生活熱力的情景，簡陋的小船僅有十六位賽手，不像有些地方的龍舟氣派豪華，船頭、船尾用樟木，一般有頭旗、尾旗、大單旗、長幡即宿稱的百足旗、羅傘、羅架、木制神龕等裝飾物。即使在古代，有的龍舟也很華麗，如畫龍舟競渡，碩大有神，雕鏤精美，龍尾高卷，龍身還有數層重檐樓閣。這里的龍舟雖然僅僅是一只毫無裝飾的小木船，可是其中創造的快樂也不少。人們按照鼓點出漿劃水，“噹、噹、噹”的銅鑼聲就是指揮和命令……劃槳的隊員一起喊“嗨”，槳劃得深，船速就快一點。適當的時候岸邊高地的土地廟里鼓樂齊鳴助威助興， 簡單的條件卻創造出不平凡的歡樂。

我脫下鞋襪，捋起褲腳，踩著腳下的泥濘，溫潤濕滑，愜意而舒心。撥開密集的人群，往水岸邊站，過往的賽船就在眼皮底下一溜煙飛駛而過，還有個別淘氣的小孩也在賽船上，拿著水勺從船上往外潑水，見到岸邊的觀眾，故意把水往他們身上潑過去，惹得一陣哄笑，一位小阿妹穿著露背的連衣裙，一緊張，差點兒跌倒在水里，幸虧旁邊一位熱心的小伙子護住她……兩艘龍舟就這樣，在鑼鼓喧天，吆喝聲陣陣的氣氛中勢均力敵，一圈，兩圈、三圈……你追我趕。大概追趕了二三十圈，其中一隊漸漸支撐不住，兩只龍舟都在同一邊了，站在我旁邊一位當地老農說：船在同一邊，不下三五圈準能追上。

我說，這樣賽龍舟的結果輸贏有獎賞嗎？他坦然一笑說：在我們這里，賽龍舟僅僅是民間的一項活動。在端午節前后，劃龍舟大概有兩個月，從四月份就到外邊租船，兩只小木船用不了多少錢，擱在這條溪上，誰想劃船都可以下去。村里的老老少少大都習水性，比較年輕一點的女人也不甘示弱，自發組成賽船隊隨時下水比賽，還有女的劃龍舟？我一聽，心里漾起好奇的浪花，正替女同胞們高興著，一陣震天響的鑼鼓聲從岸邊一座土地廟里傳出來，聲浪像沖擊波震蕩著山谷，似乎把樹上的凝珠抖落，人們一下子嘩啦啦往前挪身子，我周圍有些擠，兩只龍舟幾乎要首尾相接，僅差不到兩米的距離。偏偏在這時候，眼看就要輸的那只船上舀水的小孩，在船上大聲喊加油，往賽手的后背潑冷水，好一股不甘示弱的小大人勁兒，觀眾也吶喊助威起來，即將被追上的那只船兒，來個峰回路轉，重又飛馳起來……這樣又轉了兩圈，在大家的歡呼聲中握手。

下一輪比賽又要開始了。我在其中看他們招兵買馬，領頭的只不過是熱心人而已，這個村莊的一切活動全是村民自發的，有錢的多出一些錢，礦泉水、點心都是熱心人提供。有勞力的就出力，無論男女老少，能上場的喜歡就上絕不推諉 。比賽就要開始，其中一條船還差兩人，站在岸邊一位十七八歲的小后生剛剛從上一輪比賽下來，又輕捷地跳到水上補缺了，當天他就參加了四輪龍舟賽，可是，一點也看不出疲憊的神情，我看到這些鄉間的小伙子那股熱辣辣的勁頭不知不覺深受感動。想起那些戴著高度近視鏡，被書本壓彎了腰的“人才”，從他們身上根本看不到恰同學少年意氣風發的樣子，不禁有些遺憾。看到鄉間少年一個個磨煉得既習水性有體格健壯，在船上生龍活虎朝氣十足，我更由衷地喜歡。在這自然山川和人氣一樣蘊蓄著生機與活力的情形，令心底的萎靡與頹廢、懊喪與懦弱一掃而光，心底陽光燦爛。

另一只船女隊員的，只見她們嘻嘻哈哈地從岸邊輕輕一躍就在船上了，那些女隊員劃起漿，船漿在她們手中玩轉自如，像夏天搖蒲扇一樣輕靈。我站在岸邊感受她們身上散發的熱情與豪爽，好像與她擊掌叫好，她們手掌心的熱力傳遞到我周身，雖然天空下著小雨，微風吹來的涼意此刻倒成了夏日的涼風那樣愜意，一直窩在城里，現在一下子在自然山川和淳樸民風中受到震撼，火熱的生活氣息一直在心中彌漫，甚至躍躍欲試。

云霄朋友問我說：“你也可以下去比賽、劃船”，“我也可以參賽”？她說：你別看我們這小地方，其他村莊有人高興就來比一場，連縣城的干部、村里在外地工作的人、還有大學生端午節回家御下“行囊”就到這里來了。端午節過后，也照樣劃龍舟。我想，這才是真正的民間民俗活動呢！正如有些國家不在乎世界冠軍卻在乎全民健身一樣。

小時候在家鄉也曾見過龍舟賽，那種場景氣氛至今難忘，比賽竟技的意識更濃。當時聽說賽龍舟是因為池塘“不干凈”，有小孩溺水身亡而舉行龍舟賽，據說劃過龍舟的池塘就安全了，因此，那時看龍舟賽帶有迷信色彩，心里還是蒙著淡淡的憂慮，有些不敢近前。在福州西湖看到一場精彩又繁華的龍舟賽，福州龍舟長18米，撓手32人。狹長、細窄，船頭飾龍頭，船尾飾龍尾。龍頭的顏色有紅、黑、灰等色，金黃色的豪華龍舟，像蛟龍出水，一出場像離弦之箭“呼”的一聲一下子沖出老遠，西湖兩岸張燈結彩，觀眾整個場面壯觀，有警察護衛觀眾安全，但是龍舟在眼前一晃而過，湖面比較寬闊，看不清賽船隊員的表情，清一色的服裝、一樣整齊劃一的拼搏，望著賽船，看花了眼。我邊看邊浮現起家鄉賽龍舟的情形，不禁感到有些距離，人在他鄉每逢佳節倍思親，有一種歡樂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的悵惘。而這里的小船經過觀眾跟前的時候，個別隊員就分心了，要么朝岸邊擠眉弄眼，有么故意大聲吆喝，叫觀眾情不自禁身在其中，把勝負輸贏的心好像提到嗓子眼，不過在這里更多的是一種感人的情景。

雨，暫停了，隊員紛紛爬上岸，一切顯得相對安靜，就像一首歌的間奏樂曲，像有一場大賽開賽之前的休整。

我為之緊張興奮的心弦也稍稍松弛，我走到一處比較干燥的高地，幾個當地的小商販正在叫賣：粽子、玉米穗、桃子、冰棍……還有一些我小時候曾經喜歡的老玩意兒。

置身在這久違的鄉間節慶中，生活的熱力在心靈傳遞，心像鼓槌敲擊發出陣陣心音。我凝望四周，不遠處逶迤的烏山云霧繚繞，恰似今天留下的揮之不去的美好記憶。鄉民們生活的氣息如此純樸而濃厚，像剛剛打開瓶子封口的老白酒，一陣又一陣的醇香直往心門竄，這無需奢侈厚重的民俗活動，也許更像滔滔的漳江水永不停歇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