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33年,年僅49歲的南朝大地主,中國山水詩及戶外運動的共同鼻祖謝靈運同志,在廣州橫尸街頭。這死法,雖算不上血肉橫飛,但比交通事故聽上去更為慘烈,更為駭人聽聞。經鑒定,這純系一場政治抓捕和刺殺行動,而謝鼻祖扮演著頭插草標的謀逆罪人的角色。總之,無論如何算不上一次戶外事故。一個戶外運動的終生踐行者,不是死于對戶外運動的追求和挑戰,而是死于更具危險性和荒誕性的政治,不能不說是一件憾事。但細究起來,他的死又與戶外運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說起這哥們,有些人可能不甚熟悉。但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李白想必都不陌生,而他,卻只是謝鼻祖的忠實粉絲。李白一輩子以能在謝鼻祖戰斗過的地方繼續戰斗為榮,他曾作詩云:“且從康樂尋山水,何必東游入會稽”。這里的“康樂”,便是謝鼻祖的世襲封號。浙東天姥山,四明山、天臺山一帶,有一條所謂的“謝公道”,也就是謝鼻祖開辟的戶外路線,李白便經常去玩、迷戀不已,并寫了不少傳世名篇,《夢游天姥吟留別》便是代表作之一,“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青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一詩中兩次提到謝鼻祖,說明他在李白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后來,去那地兒玩的詩人越來越多,包括孟浩然、王維、杜甫,白居易等一大堆,據統計一共有三百多位,所以如今那兒被稱作“唐詩之路”。可以這么說,沒有謝靈運,就沒有大唐的宏偉山水詩長卷,沒有謝靈運,也沒有大唐及后世的戶外運動傳統。因此,說這人是雙重鼻祖,絲毫也不過份。
這哥們,到底在戶外運動方面,有哪些傳奇故事呢?我們都知道,戶外裝備第一位的是鞋,因為交通主要靠走,腳是戶外的主力,不把它伺候舒服,戶外無異于自殘。現在我們穿的登山鞋徒步鞋之類,都非常強調鞋底的抓地性及穩定性。通常鞋底整體偏硬,走路時腳不大打折,因而也能有效減緩疲勞。
其實這種設計理念,基本師法于2000年前的謝鼻祖。謝鼻祖發明的登山鞋,為木制帶釘,上山前齒短后齒長,下山時正好相反,這樣不僅省力而且穩當,很符合運動力學原理。在戶外服裝上,史料對謝鼻祖的記載不多,光說他“車服鮮麗,衣服多改舊形”,想必跟如今的沖鋒衣故意把顏色弄得非常夸張,一方面動感活潑,一方面便于失事后戶外救助用意相似。魏晉時代士大夫愛嗑五石散,因為身體發熱,故喜穿寬袍大袖。謝鼻祖搞戶外,出于排汗速干的需要,應該也采用或改進了此種款式。在防紫外線方面,謝鼻祖主要戴一種曲柄笠,形狀大概類似于現在的漁夫帽,頗有隱士之風。至于住宿方面,謝鼻祖沒有現在的帳篷,基本上以在農家的黃泥瓦房投宿為主,住的較多的是天姥山下的斑竹村。號稱道家的第六十福地。而入天姥山路口建有名為“路廊”的建筑,據說專為出門在外的人露宿之用,估計當年謝鼻祖亦在此休息過。可惜那時沒有照相機,否則謝鼻祖定然是個攝影愛好者,且他的戶外時間安排頗為巧妙,“晚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山。高高入云霓,還期哪可尋”。他知道先期入住大本營,經過休整待天亮爬山觀日出的道理。
謝鼻祖生活的時期,成熟的戶外路線幾乎沒有,很多地方人跡罕至,惟有伐木開道。而且,謝鼻祖喜歡人多熱鬧,經常帶領數百奴仆爬山找樂;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整得聲勢浩大,不亦樂乎,以至有一次,官府誤把他們認作一群山賊,大為恐慌。據說謝鼻祖開辟了700里的剡中道,如今被稱為“謝公道”的便是。這無疑是一條古老而經典的戶外路線,引無數詩人騷客競重游。他的戶外領域,涉及徒步,攀巖、溯溪等各個領域,有幾句詩繪聲繪色地描寫了戶外活動的多樣性及開心場面,“溯溪終水涉,登嶺始山行。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憩石挹飛泉,攀林搴落英。”從他的戶外舉止看,這哥們頗有些驚世駭俗,史書記載他“裸體而行,須長及地,足著木屐,手執一卷,惟一布巾蔽前耳”,還說他“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障干重,莫不備盡”,簡直可以用“狂放不羈”來形容,他還喜歡暴走,據說每天要徒步百六七十里,作家鮑鵬山說他“哪里還是游玩,簡直是在賽跑,是和自己煩躁的心賽跑”。換成東北的說法,這哥們有點得瑟起空了,有點不知道姓嘛了。
謝鼻祖的狂放不羈,自然有它的淵源。有才,是重要原因。當年他在老家寫詩,傳到京城,引起爭相傳誦,尖叫連連,連皇帝都愛不釋手。
文學界和美學界對謝鼻祖的詩評價一直非常高,說他第一個發現山水之美感,因為過去都認為山水是兇險和艱苦的。其實,按照馬克思哲學或馬斯洛心理學,能發現山水之美,與其強大的經濟后盾也有直接關系。也就是說,謝鼻祖是玩得起戶外的,人家祖上是東晉名將謝玄,襲封康樂公,家有良田千頃,一個典型的封建大地主。即便后來落魄了,也做到永嘉太守的位置上,顯赫的身世為其縱情山水提供了強大的支撐,使他基本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得天昏地暗,四海震動。然而,古語說頑物喪志,誠不欺我。
謝鼻祖玩戶外實在玩的太投入,幾乎正事不做。《宋書.謝靈運傳》說他“出為永嘉太守,郡有名山,靈運素所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歷諸縣,動逾旬期,民間所訟,不復關懷。”后來在朝廷作秘書,也是“出郭游行,或一日百六七十里,經句不歸。既無表聞,又不請急”。這種玩法,難免引起各方不滿,甚至愛才的皇帝都有點架不住了。不僅如此,他還玩得有些不知深淺、不識好歹,為了擴大自己的田產,他竟然要求會稽太守孟某把回踵湖放了水給他種地。后來,孟太守以“水物所出,百姓惜之”為由拒絕了他。他這種為一己之利破壞生態、無視民生的毛病,其實在無節制的伐山開道中已露端倪。
縱觀謝鼻祖的一生,始終在懷才不遇、縱情山水,側身官位中交替沉淪,終因一湖之爭而命喪刀下。不管怎么說,這哥們留下的那些不朽詩作和戶外情懷永遠值得我們敬重和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