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歷來自稱禮儀之邦,講究人情練達,把重人情、明世故作為道德淳厚的標準,德化千載,長盛不衰。但是,我們一再標榜的人情世故卻常常具有十分明確的針對性的,比如攀故舊和老鄉,總愛攀有權有勢的,走親戚也總喜歡走鐘鳴鼎食之家,對于窮困潦倒甚至苦心等待著自己去接濟的故舊、老鄉或親戚,那往往是邁不動腳步的,所謂“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此之謂也。
因此,我們只見過拖著板兒頻頻往榮國府走動的劉姥姥,沒見過帶著寶玉上劉姥姥家串門的賈母老夫人。而劉姥姥在大觀園里甘心讓鳳姐、鴛鴦捉弄,說“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演出種種讓人捧腹的鬧劇,也不過是披著“人情”那漂亮外衣,以自謔的方式逗得太太小姐們哄堂大笑,好趁著她們的好心情,在臨走時得到一點穿舊的衣服和細碎銀兩而已,劉姥姥這種攀附方法,印證了一個簡單的道理:人情循著利益的走向,利益披著人情的外衣。
在家天下的封建時代,以裙帶關系為特征的人情關系,把利益共享合法化地納入了人情關系的范疇。無論是先秦的世襲制,還是秦始皇的郡縣制,抑或后來門類繁多的“任子制”、“門蔭制”、“蔭補制”、“恩蔭制”等等,都是通過人情關系可以獲得利益的王法保障,按照這些法律或慣例,一個家庭一人為官得勢,家庭內的父兄子侄、家庭外的婚親故舊,都可跟著得到好處,甚至入仕做官,從而實現在人情關系網上的利益共享。
那些沒有老子當大官、沒有妹妹做妃子而又成天夢想著升官發財的人怎么辦呢?自有辦法。明代魏忠賢深得熹宗朱由校的寵幸,作為“秉筆太監”和“九千歲”的他,大權獨攬,如日中天。各地官吏為了攀上這棵大樹,竭盡阿諛奉承之能事,走的都是人情關系的路子。不能做魏忠賢的親兒子,那就做干兒子,號“十孩兒”;不能做干兒子的就做貼身秘書或護院奴才,文有“五虎”、武有“五彪”;有的干脆自愿做魏家的看門狗,號“十狗”;連做狗的指標都沒有了,那就只好做龜孫子,號“四十孫”,反正總要與魏千歲扯上親情關系,有了這層關系,升起官來、發起財來就名正言順了。最有名的是“五虎”之首崔呈秀,他天啟初任淮揚巡按御史,在任上貪污受賄,聲名狼藉。任滿后被檢舉,眼看就要議罪充軍。崔呈秀情急之下夜投魏忠賢,跪門哭訴,搖尾乞憐,從此成為魏忠賢頭號心腹,不僅沒被治罪,后來反而頻頻升官,累遷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加少傅,勢傾朝野,貪得萬貫家財。不僅如此,崔呈秀的親屬也因他的升遷而不斷獲利。兒子崔鐸雖然目不識丁,但崔呈秀給考官孫之獬一聲招呼,崔鐸便獲鄉薦,中進士;弟弟崔凝秀、女婿張元芳分別被安排到浙江任總兵、吏部任主事;即使是他那作為“優人”——幫閑湊趣的戲子——的妾弟蕭唯中,也被任命為密云參將。這些,都是崔呈秀親自安排照應的結果,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看,走了魏忠賢的人情路子,就能得到這么多好處,他崔呈秀不走,照樣有趙呈秀、李呈秀們去走。
時至今日,以人情攀附爭權漁利的方式依然花樣百出,例子也不勝枚舉。大多數腐敗案件中,一個倒下的貪官身邊,總會出現一個善于吹枕邊風的“內助”,或有幾個打著老子旗號開公司、做生意的兒女,甚至還有頻頻讓他打招呼、批條子以獲取巨大利益的“情婦”。無論是夫妻、父子還是其他那些說得清或說不清的人情關系,繞來繞去,到了最后總繞不開“利益關系”這個永恒的“關鍵點”。
但是,國人的利益與人情的關系又是最糾纏不清的,比如在重慶打黑專案中,文強就一直不承認其涉黑并充當黑勢力的保護傘,還振振有詞地說:“和黑社會打交道是為了掌握他們”。只是,我們不知道如果文強不充當保護傘,什么人能像他的弟媳謝才萍一樣,干起組織領導黑社會組織、開設賭場、非法拘禁等勾當多年而逍遙法外。甚至就在謝才萍的御井茶樓被查處后,她還以“文強親戚”的名義找到辦案民警,讓辦案民警把兩名手下很快放了出去……人情在這里起到了什么作用,地球人都知道。其實,這里若說是人情起的作用,倒不如說是利益起的作用,謝才萍是因為文強弟弟的關系而被保護著,但謝才萍作為文強弟弟的妻子,卻紅杏出墻,長期包養著情夫,給在其中起到關鍵作用的丈夫戴了頂大大的綠帽子。一個哥哥,對給自己親弟弟戴上綠帽子的弟媳會有多少真正的親情?對于文強來說,在中間真正起作用的,哪是什么人情,不過是謝的“銀子”,即利益罷了,在文強家的池塘里挖出來的巨額贓款,想必不少都是謝才萍進貢的。
本欄目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