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組織化困境

編者按農產品流通已經成為破解農民增收、農業增效難題的核心環節。我們常把農民增收問題概括為原子化的小農與全球化大市場的矛盾，事實上，許多農產品目前面臨著整體供過于求的局面，生產環節的組織化問題尚好解決，但市場組織化的困境卻缺乏更好的破解辦法。

記者近日專門針對廣東各大主要農產品的流通狀況進行了深入調查，讓農民讀者了解自己生產的農產品是怎樣銷售到全國各地千家萬戶的，進而尋找擴大銷售、增加流通收益的突破口。

3月末的徐聞，天氣漸漸炎熱，冬種北運瓜菜銷售也步入尾聲。遍布于鄉村田野的收購點大多已停止交易，田間所剩不多的瓜菜也呈衰敗的頹勢。

雖然2009年冬種大獲豐收，但在很多菜農看來，這并不是一樁賺錢的買賣。長期低迷的行情，讓他們承受著難以言狀的損失，一些人甚至血本無歸。

而在這條產業鏈的另一頭，精明的菜商也表示，自己的日子同樣不好過，在北運菜市場中不乏虧本的案例。

在這片占盡天時地利的紅土地上，北運菜產業曾經被徐聞人驕傲地譽為“財富神話”。2009年種季，記者三赴徐聞，走進菜農、收購商、代辦老板、貨運中介等人的生活，詳細了解北運菜的流通狀況。

菜 農

精耕細作換來血本無歸

3月13日中午，龍塘鎮前村村民司徒雄駿正和一幫朋友在家閑聊。地里種植了12畝尖椒，但早在兩個月前，他就沒心思去打理了。自1月中旬以來，尖椒收購價一直持續在0.3-0.4元/斤，他算了算，賣椒的收益還抵不上農藥化肥的投入。

“現在地里的辣椒絕對是綠色食品。”司徒雄駿的口吻里夾雜一絲戲謔，盡管近期尖椒收購價已漲到0.6-0.7元/斤，但這和他基本沒有什么關系了，他老婆在地里忙活了一整天，摘回的尖椒還不到百斤。

在徐聞30多萬畝的冬種瓜菜里，辣椒是種植面積最大的品種。近幾年辣椒俏銷，其中泡椒的行情尤為火爆，菜農的擴種熱情異常高漲。湛江市農業局信息科科長全凌峰給記者提供了一個數據:2009年湛江市冬種瓜菜的種植總面積并沒有大幅增加，但徐聞的泡椒種植面積增加了近10萬畝。

司徒雄駿顯然注意到了這個現象。他不敢跟風種植泡椒，而是選擇種植適銷范圍更廣的尖椒。事實證明了他的明智，今年泡椒的收購價一度跌至0.2元/斤都無人收購，而他的尖椒還能賣到0.3-0.4元/斤。

但他的先見之明也僅限于此。2009年，徐聞的冬種瓜菜上市不久，收購商們就發現，往年要推遲一個月上市的海南、云南瓜菜竟然也同期上市了。這個變化極大地沖擊了整個北運菜的市場行情，所有的瓜菜無一例外都經歷了從剛上市的高價到價格持續暴跌的過程。

2009年整個種季，天公作美，瓜菜增產，能夠迫使瓜菜交易中止的雨天也比往年少。這也意味著瓜菜能夠及時被采收和源源不斷地北運。然而北方市場容量畢竟有限。徐聞本地菜商楊國慶曾告訴記者，在春節前大約10天，常州、上海、武漢、揚州、山東等多個批發市場的泡椒儲量，已足夠應付到春節。市場的過剩讓收購商紛紛壓低價錢和壓縮收購計劃。

最慘的局面出現在春節前后的一個多月時間，瓜菜收購價紛紛跌破成本。泡椒0.2-0.3元/斤、黃瓜0.1-0.2元/斤、尖椒0.3-0.4元/斤、茄子0.4-0.5元/斤……菜農們怎么也沒想到，精耕細作竟然換來賠本的結果。

放棄田間管理，成為他們無奈的選擇。按司徒雄駿的話說，能收多少算多少，至少賣出去的椒還彌補回了一些成本?！拔医衲晔找婧眠^很多人。”司徒雄駿暗自慶幸，憑著和代辦老板熟稔的關系，雖然價格很低，自己還能經常拿到“訂單”，很多菜農因為接不到“訂單”而無人收購，只能眼睜睜看著辣椒爛在地里。

代辦

利潤只能向菜農伸手

從事代辦生意的駱學忻因被菜商騙走3萬多元菜款，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敢回到邁陳鎮那煉村的家了。這筆錢是數十位菜農的賣菜錢，菜農們正四處找他討債。

這是駱學忻做生意10多年來第二次被菜商騙走菜款。騙走他菜款的是湖南邵東縣的老板，同時受騙的，還有海安等地菜農的菜款4萬多元。

在徐聞縣，像駱學忻這樣的本地代辦數以百計，菜農和菜商稱他們為“小販”。事實上他們已經成為整個北運菜交易環節的樞紐。每天交易最開始由菜商定下收購計劃，再通知小販，小販再將計劃分配給菜農，菜農采摘回來后，拉到收購點過秤，小販在記錄本上記下重量，以此算出菜農的收入。最后小販會統計出一個總量報給菜商，菜商據此付錢，小販再把錢分配給菜農。

小販幫菜商收貨，菜商會給予一定手續費，按貨源的緊張與否，由雙方協商而定，一般在2-5分/斤。事實上，手續費并非協商確定，基本由菜商說了算，小販并沒有話語權。駱學忻分析，在菜商給的手續費里，小販們需要支付人工費就達2-3分/斤，打包裝的費用也近1分/斤，另外還有檔口費等，算下來還要虧本。

于是，一項潛規則誕生了。在菜農的貨里，每100斤要被小販扣掉6斤作為代收的手續費，多年的沿襲，菜農對此已習以為常。然而，面對今年的行情，小販們也沒有從中賺多少錢，“其實也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毙斐擎偛宿r潘炳良對此非常清楚。

而小販面臨的最大風險，莫過于菜商騙走菜款“失蹤”，在這場簡單而原始的貿易中，雙方并沒有訂下任何具備法律依據的書面合同，一旦不好彩，小販往往血本無歸。早年從事代辦生意的楊國慶介紹，最初菜商收完貨后會立即付款，一來二往，雙方便熟識了，加上很多菜商資金周轉困難，于是便和小販商量等貨賣出后再付貨款，這個過程短則2-3天，長則8-10天，這已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跑路的菜商有些是虧慘了，有些是心思太壞。”楊國慶說，有些小販甚至連菜商的老家在哪里都不清楚，欠款哪里追得回來?

菜商

流通成本超1元

在這個產業鏈上，菜商無疑是擁有絕對話語權的人。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決定著整個收購市場的行情。每天他們都要打探北方市場的行情、銷量、天氣以及路況，再精心算計收購的數量和品種。然而，在徐聞，很多人往往機關算盡，卻依然要虧本。

湖北宜昌菜商唐某君來徐聞收菜8年，在他的印象中，只有2008年雪災時賺了錢。因為大雪封路，大量的菜運不出去，他僥幸提前運出幾車貨，賣出了高價。2009年11月到徐聞收菜至今，他只發出了不到30車貨，虧了5萬多元，按他的說法，這算少的了，有些發貨多的老板虧了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元。“在徐聞收菜，十個老板九個虧?！碧颇尘f，比如現在的泡椒，才0.3元/斤，夠便宜了，可是拉到宜昌，每斤賣到1元，還要虧本。

他向記者分析，現在一個裝30斤左右的泡椒包裝箱別的地方每個只賣4元，在徐聞要賣8元，平攤到每斤泡椒的成本近0.3元。另外油價上漲了，運費也貴，4萬斤一車的貨拉到宜昌要1.3萬元，這一攤又是0.3元/斤，再加上裝車費、伙食費、手續費、檔口費等等，隨便一算每斤成本就超過1元。

司徒雄駿對高價包裝憤憤不平，他認為，正因為包裝的成本太高，逼走了很多收購商，導致了蔬菜滯銷。

唐某君介紹，這幾年宜昌批發市場的競爭非常激烈，僅徐聞的宜昌菜商就有6名，除他之外，其他菜商幾乎天天發貨。貨量過多顯然壓低了行情，春節前一周，唐某君的瓜菜被迫以5元/箱的價格賣出去，連包裝箱的錢都收不回來，但菜只能保鮮3-5天，如果銷不出去，就要白白爛掉。

“有時即使虧本也得來這里收。”唐某君解釋，你不收別人就收了，市場就可能拱手讓出?！白錾饩褪且粓鲑€博，有賺有賠。”在業內摸爬滾打20多年的楊國慶自然明白菜商的心理，虧的時候盡量少虧，等到該賺錢的時候再扳回來，在一個品種上虧錢，可能在其它地方其他品種上賺錢。如果徹底退出市場，等于沒有了競爭的機會，想再進入就難了。比如每年3月份，整個市場的北運菜已經很少了，這時候收菜是能夠賺錢的，但徐聞很少有菜商能夠堅持到現在。

今年春節過后，隨著天氣轉暖，北方大棚菜開始大量上市，這讓北運菜的銷售形勢更為被動。楊國慶主要收泡椒發往山東壽光，節后山東的大棚泡椒售價達1.6元/斤都供不應求，而徐聞本地的泡椒仍是0.3元/斤的收購價，卻仍然滯銷。在壽光，他每天的銷量也減少了近一半。

“大棚的泡椒新鮮，品種、光澤度、口感、外觀都要優于從徐聞長途跋涉拉過去的泡椒。”楊國慶告訴記者，隨著大棚蔬菜的大量上市，南方北運菜如果再不改進種植技術，可能很快要退出北方市場。

貨運

超重超高站站罰款

負責貨運車輛調度的中介無疑從事的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湖北宜昌的唐明在徐聞辦了一家物流公司，每天從中收取貨運車輛手續費，9.6米長的貨車，手續費為200-300元，17米長的大貨車，則收400-500元。整個北運菜上市期間，他的收益在10萬元左右。

“盡管北運農產品已有了綠色通道，免交了過路費，但事實上，還有一項重要的收費，那就是罰款?！碧泼鲗ω涍\另有一番看法，北運農產品的車輛，一般都超載，執法部門一抓一個準。

“如果嚴格按照規定，超載車就不準上路?！碧泼髡f，但執法部門也很奇怪，先讓你上路，再一路收取罰款，“很多老板也喜歡超載，比方說超載能賺3000元，即使罰掉2000元，還能賺1000元”。

3月5日清晨，來自山東日照的貨車司機盛連慶將拉楊國慶一車31噸的泡椒運往山東壽光。楊國慶支付的6萬元運費中，油費需要5000多元，盛連慶等2位司機的工資1800元。

“裝泡椒不會超重，但是會超高?！笔⑦B慶說，超高也要被罰款，如果被交警抓住，一般每次罰200元，如果被交通部門抓住，每次得罰500元以上了，罰款的數額就看超過多少范圍了，超得越多，罰得越重?！霸谶\費中，罰款占多少是個未知數。”盛連慶透露，運氣好，一趟下來也許只需要交幾百元，如果運氣不佳，搞不好要被罰掉2000元以上，那樣的話跑貨運就賺不到幾個錢，“這也是貨運老板和收購商談判需要考慮的成本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