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粉子胡同

沿著終日瘋狂喧囂的西單商業(yè)大街往北走，正好一站地的路程就到了粉子胡同。

粉子胡同是一條東西走向的胡同，長約400米左右，東口與西單北大街相連，西口被附近小區(qū)用鐵柵欄擋住，只留下一個小門供行人慢慢通過。從某種意義上講，粉子胡同只能算作一條死胡同。

天氣好的時候，胡同東口北側(cè)總有一個修自行車的老人，瞇著眼睛在木凳上靜靜坐著，耐心地等待一兩宗上門的生意，但更多的時候，是在享受冬陽的撫慰或夏風(fēng)的輕拂。南側(cè)是一家昏暗的川菜館，沒有艷麗醒目的招牌，也沒有身懷絕技的廚師和訓(xùn)練有素的服務(wù)員，只是用一種質(zhì)樸的方式，不聲不響地伺候著稀稀拉拉的幾個客人。往里走有一家部隊招待所，客房是半地下的那種，由一些像是軍嫂一樣的中年婦女經(jīng)營著，不招攬也不張揚，總給人一種不靠這個營生吃飯的感覺。除此之外，整條粉子胡同再沒有一家商鋪，甚至連每日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販都很難看見。

其實，粉子胡同是北京現(xiàn)有的1300多條胡同中，少有的幾條歷經(jīng)明朝、清朝、民國一直不走樣地叫到現(xiàn)在的胡同，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和文化沉淀。在胡同的西邊，過去住著一家貴人，這就是光緒的愛妃珍妃和她的姐姐瑾妃的娘家。

珍妃和瑾妃為清朝工部禮部左侍郎長敘的兩個女兒，珍妃比瑾妃小兩歲，兩人的童年就是在粉子胡同度過的。姐倆在光緒十四年(1888年)入宮，被冊封為光緒皇帝的珍嬪、瑾嬪。10年之后，戊戌變法，光緒被軟禁瀛臺，珍妃因支持光緒帝變法，遭慈禧太后擯斥，打入冷宮監(jiān)禁。1900年八國聯(lián)軍入侵，慈禧逃離北京，臨行前將珍妃沉溺于宮井?？蓱z的珍妃自打告別了粉子胡同就再沒踏進過家門，命大的瑾妃總算在1923年回到粉子胡同省了一次親，也讓粉子胡同的家里最后熱鬧了一回。

珍妃和瑾妃對粉子胡同都有著難舍的感情。珍妃生前雖然貴為皇妃，但與家人聯(lián)系密切，經(jīng)常通過親信太監(jiān)同家人傳遞信息。家人還曾因此遭到連累，在珍妃落難時，家人不得不一度賣掉粉子胡同的房產(chǎn)逃亡上海。瑾妃在最后一次回粉子胡同省親時把家中的每個院子、每間房子，甚至連廁所都轉(zhuǎn)悠著看了一遍，她邊看邊說:“看看吧!不看不知道今后還能看得見嗎?”

那個令人心碎的5月，整個粉子胡同都被難舍和牽掛濃濃地浸潤著。

今日，珍妃和瑾妃的娘家大院依然雄偉壯觀，兩棵粗大的古樹靜靜地守護在青磚灰瓦的大門兩旁，古樸的木門、精致的門墩、厚重的上馬石都在向人們昭示著這家主人曾經(jīng)的顯赫身世。走進大門，出現(xiàn)在眼前的卻是另一種景象:成排的電表箱懸在灰色的磚墻上;洗過的衣服和晾曬的被褥萬國旗般掛在院子的邊邊角角;前院、后院、廊檐下、墻角邊重重疊疊地蓋滿了小房，形成了一條條更窄更小的胡同。帶著歷史印記的二門、垂福門以及偏房和正房已變得破爛不堪、傷痕累累，讓人懷疑:自從瑾妃最后省親離開后，這里再也沒有了真正的主人。

如果說粉子胡同因珍妃和瑾妃名望而顯得尊貴，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讓這條胡同歷經(jīng)數(shù)百載而姓名未改呢?

如果單從字面上來看，“粉子胡同”曾經(jīng)就應(yīng)該是閃耀著色彩、涌動著溫度的溫柔之鄉(xiāng)。因為“粉子”能讓人體味到久遠的“脂粉”氣息，而當下有的地方則干脆把“粉子”作為漂亮女人的代名詞。

翻開有關(guān)資料可以發(fā)現(xiàn)，明朝的街巷就有用“紅燈區(qū)”命名的情況，比如:勾欄胡同、粉子胡同、馬姑娘胡同、宋姑娘胡同等。勾欄胡同于民國時改為內(nèi)務(wù)部街，今天仍在沿用。馬姑娘胡同早已消失。宋姑娘胡同，今改為東西頌平胡同。只有粉子胡同仍然存在。由此可以看出，明朝時的粉子胡同就是妓院所在地。

到了清代，人們一說到老北京的花柳之巷，首先想到的就是“八大胡同”。 所謂“八大胡同”，并非某一條胡同的名稱，而是由百順胡同、胭脂胡同、韓家潭(現(xiàn)名韓家胡同)、陜西巷、石頭胡同、王廣福斜街(現(xiàn)名棕樹斜街)、朱家胡同、李紗帽胡同(現(xiàn)名大力胡同、小力胡同)組成的。其實，清代以前的粉子胡同已經(jīng)是一個非常出名的紅粉之地，而八大胡同是在清朝、民國才興盛起來的。

因為沒有文字記載和影像留存，所以只能把星星點點的陳跡串連起來，追尋粉子胡同這條老字號的“紅燈區(qū)”當年的風(fēng)雨歷史。每當夜幕初降，粉子胡同笙歌陣陣，燈火蒙朧;遠處車馬紛沓，游客云集;近處彈箏侑酒，繡簾紅燭;一聲聲低吟柔歌，一場場風(fēng)花雪月，使粉子胡同恍惚的記憶中充斥著抹不掉的喧嘩和揮不去的頹廢。

粉子胡同除了那些“粉色”的曖昧歷史之外，還有著一些“紅色”的革命記憶。

1937年2月，劉少奇同志化名胡服隨中共中央北方局由天津遷到北京，住在磚塔胡同西口的四眼井10號 。同期，中共中央北方局為了適應(yīng)形勢變化，決定在北平設(shè)置一部地下秘密電臺，臺址就選在粉子胡同20號(現(xiàn)門牌19號)。這個小院不大，卻有兩個門，北門在粉子胡同，南門在英子胡同，很適合地下工作的需要，便于在遇到緊急情況時及時轉(zhuǎn)移。當時，電臺就設(shè)在北屋的東耳房內(nèi)。劉少奇同志就是通過這部電臺與黨中央保持聯(lián)系的。黨的地下組織也是通過這部電臺截獲敵人情報、傳遞上級指示，在對敵斗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這段歷史雖然既不“偉大”也不“著名”，但對于粉子胡同來說，絕對算作“轟轟烈烈” “可圈可點”了。

滿載歷史滄桑的粉子胡同，曾經(jīng)車水馬龍，今日門可羅雀;曾經(jīng)燈紅酒綠，今日柴門布衣。遠處傳來Riyo橙的那只《寂寞在唱什么歌》，曲調(diào)溫柔而歌詞凄切:誰能告訴我 寂寞在唱什么歌，看你憂傷的娑婆，看我凄涼的冷落……依稀中真有些“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味道。凄涼嗎?失落嗎?無奈嗎?不，沒有那種感覺，因為這是粉子胡同自己的選擇。

當你走過粉子胡同，看一看青磚灰瓦間那燦爛的小花自由地綻放，看一看終日緊閉的如意門上雛燕在巢中一天天成長，看一看那幾株百年老槐在風(fēng)雨中輕舞著巨傘般的枝杈，看一看白發(fā)老人牽著可愛的孫子緩緩走出家門時的安詳，我們終于明白了，粉子胡同就是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它見證了時代的變遷，親歷了歷史的風(fēng)雨。它有過讓人羨慕的榮華，也受過訴說不完的屈辱，它有過錦衣玉食的富貴，也經(jīng)過露宿街頭的貧寒，所以今日它能寵辱不驚，在當下浮躁的社會中選擇寂寞、選擇安寧。

粉子胡同是一部歷史書籍，它記載了朝代的興衰成敗;粉子胡同是一場大戲，它演繹了人生的榮辱悲歡。

編輯/麻 雯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