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一株麥子

最近，我在自家陽臺上種的幾株麥子泛黃了，故鄉(xiāng)一片片金黃色的麥浪在眼前涌動。我惦記起家鄉(xiāng)的田野和在田野里穿梭而過的日子。

在莊稼人眼里，最接近泥土顏色的是麥子，那不起眼的顆粒養(yǎng)育了北方人的血脈和氣質(zhì)。大片大片的麥田是我心中最美的風(fēng)景，她伴我成長，她撫慰著我的鄉(xiāng)愁。

在鄉(xiāng)下讀書時，一年除了放寒暑假外，還要放兩個農(nóng)忙假。孩子們和大人一起參加勞動，體會勞作的艱辛和豐收的喜悅。秋收后的田野空蕩蕩的，有著難得的靜寂，風(fēng)也顯得溫柔。種麥?zhǔn)谴笫?，要選好日子，還要叫上鄰居們幫忙。麥種是挑了又挑，曬了又曬的。那時，我還在上小學(xué)，滿懷著一種期待和興奮，等待播種的焦急不小心就會從心里跳出來。父親扶耩，我們兄妹幾個在前面拉耩。扶，需要技術(shù)，要把握好方向和深淺;拉，要講究配合，平均用力。踩在松散著的地上，秋天的風(fēng)吹過，一家人有說有笑，這種田間勞動顯得有趣。播種、成長、收獲，有種很神秘的東西在撞擊著我的內(nèi)心世界。

秋冬季的風(fēng)吹落了樹葉，吹干了大地。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從家里到學(xué)校，學(xué)校是被一塊塊田地包圍著的。針尖般的麥苗頂開了土粒，探出頭來，鮮嫩翠綠。一開始是星星點點的，“草色遙看近卻無”，幾天工夫，綠色就撲面而來，染綠了大地。

那時，我和麥苗一起成長。我們一起送走秋，迎來冬。飄雪的季節(jié)是我和麥苗最歡快的日子。冬季的田野除了麥苗，幾乎再也找不到綠色。當(dāng)其他的生命都隱藏起來時，正是麥子陪伴我、啟迪我，讓我知道只有經(jīng)過寒冷，生活才能變得更豐富多彩。

春暖花開，麥苗返青。一株株青翠的麥苗相依相扶，牽牽連連，那是怎樣的一個綠色世界啊。我每天都會順著麥田的壟小心翼翼地走過，生怕踩壞了它們。小道邊、溝渠里，長滿了草，開滿了花，但在我眼里，麥苗才是最美的，最有資格代表春天講話的，可麥苗只是在風(fēng)里微笑，它從不開口炫耀。下午，迎著夕陽，我嗅著麥穗的清香，蹲下身來，把自己隱藏在麥穗里，看幼小的麥子悄然生長。天，熱起來了。麥穗也一天天變得粗壯，麥粒日漸顯出了形態(tài)。把青中泛黃的麥穗摘下來，兩只手用勁搓，吹去麥芒，將手心里鮮嫩的麥粒倒進嘴里。那是怎樣的美味啊，香甜，乳汁一樣的味道。潔白的，那是麥子的生命化身呢。有時，我還會用火把尖尖長長的麥芒燒去，那味道又多了些成熟、溫?zé)帷?/p>

當(dāng)許多麥穗還在我的眼前晃動時，就迎來了麥?zhǔn)盏臅r節(jié)。磨鐮刀、碾麥場是必要的準(zhǔn)備。開鐮了，那就是最莊嚴的時刻，但我卻變得無所適從，變得麻木，好像謎底全部揭開，我不知道，這一刻，麥子等了多久。彎腰，齊刷刷倒下。運麥，脫粒，揚場……麥子，終于完成自己生命的輪回。

我躺在麥秸上，柔軟恬然的麥秸垛，它藏著麥的靈魂。無數(shù)的星星，在空中看我。小蟲子飛來飛去，四周靜靜的。膽小的我并不害怕，麥場上還有燈光隱隱地閃著。我聽到了麥草的喘息聲，那些聲音變幻莫測，又鋪天蓋地，不知道它們在說些什么，但一下子把我擊中了。我知道那些聲音一定是來自大地的，來自麥子的。那是在召喚我，回歸、回歸。因為，每個人都是大地上長出的一株麥子，甚至是一根草，一片葉子，一只小蟲。

(編輯 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