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鋒的詩(4首)

小市老街

這種老，是老而不死的老，每走一步

都會踩醒某個亡去已久的朝代

這種小，是幾世也轉不出的小，總疑心錯身

而過

就會遇見留長辮著馬褂的人

“下一世來，煩請在縣城多帶幾角老黃酒，

這里小超市的可樂啤酒，實在喝不慣。”

我深知每往生一次，就多為世間徒留一件無

用之物

但春日曈曈，孰為無用，孰為有用?

此時我又不知是誰家遺失的兒郎，面對一座

座老宅

茫然四顧，看白日下時光兇狠，檐草霎亮

桃源澗

從前這里有水

從前這里栽桃樹

從前這里是桃源澗，現在還叫桃源澗

我坐進這個叫桃源澗的山坳

坐進變啞、失色的秋天

看落葉

我不屬于任何地方

也不屬于任何人

枕邊風

世上有一種風只向著我，來自咫尺之近

來自一個嬌嬈的國度

這里頭有燕語鶯聲的輕，也有晨鐘暮鼓的沉

有一方水對一方土的默契

這里頭的妙處旁人覺不到，以前是，

現在仍然讓我魂不守舍

如今我不用嗅覺和觸覺就能捕捉一個綿軟

的身體

我胸腔里分明有兩種不同的心跳，

仿佛一靠枕，所有給我的好就來了

再也不肯走，繼續用四十年五十年的耐心

占據我，就像一杯水找到適合的溫度

就像左手握緊右手

枕邊書十六:白加黑

如果要收，那就收得徹底，十萬甲兵盡都刀

槍入庫

在白晝服白片，不瞌睡也不說胡話

山河都是別人的，我只有一張紙的薄命，最

干凈

也容易臟，風一來就瑟瑟響

等天暗就服黑片，旁若無人地黑下去，黑成

一只老烏賊，

江東父老誰都認不出

“看!這個黑大漢終于有了自己的板斧!”

那就狠一點，捅出天大的窟窿也不去補，心

中的濃墨

全都潑出去，做一夜他們伸手不見五指的主

十二元五角，我有了兩種相互拮抗的人生

一個低燒不退的人到底算誰，

是黑白難辨的邁克杰克遜，還是盡享齊人之

福的尉遲敬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