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慶輪:一艘船背后的政治風波

風慶輪”不過是一艘萬噸級普通貨輪，緣何成為“四人幫”發難的借口呢

1974年10月19日，因病在長沙療養的毛澤東，與前來反映北京情況的外交部工作人員王海蓉、唐聞生談話。當王、唐二人說起沸揚揚的“風慶輪”事件時，毛主席說:“風慶號本來是一件小事，但江青等人卻小題大做，他們是想故意拆鄧小平同志的臺!”

文革期間，“風慶輪事件”算得上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從 1974 年年初鬧到年尾，從上海鬧到北京，連重病中的毛澤東都不得不過問此事并表明態度。“風慶輪”不過是一艘萬噸級普通貨輪，緣何成為“四人幫”發難的借口呢?這事兒還得從頭說起。

“買船就是崇洋媚外”

船舶工業向來被稱作“綜合工業之冠”，可見造船是個對技術要求相當高的行業。新中國成立之初，造船能力嚴重不足，所造的船只能滿足我國需要的十分之一。為了加快發展中國的遠洋運輸業，1958 年，毛澤東提出要建立起“海上鐵路”。1964年，周恩作出造船和買船并舉的決定。他說:“我國是一個海岸線很長的國家，應有一支與之相適應的遠洋船隊。國內造船跟不上需要時，可適當買些船只。”周恩來的想法得到毛澤東的肯定，也得到鄧小平等人的贊同。但由于財力有限，很難買到合適的船只。

幾年后，買船的時機來了。1970年初，世界各國爆發了石油能源危機，運輸業蕭條，船價也大幅下降:八成新的船用原來的一半價錢就可以買到手，萬噸級的輪船更便宜，以五分之一的原價就能買來。于是，在1970年全國計劃會議期間，周總理指出:“遠洋運輸方面要力爭在1975年基本改變租用外輪的局面，要買一批船，這樣搞上幾年就會連本帶利都賺回來，這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這之后，國家計委制定了一個計劃，即在1972年至1974年三年內利用外匯貸款，買一些外國船只建立自己的遠洋船隊，用以擺脫長期租用外輪受制于人、大量外匯流失的局面。周恩來批準了個計劃。然而，“四人幫”及其黨羽出于政治需要，總是對國務院的工作百般指責，拼命在雞蛋里挑骨頭。買外國船，就讓他們找到了攻擊的靶子。

這一段時期，交通部學習大慶石油會戰的經驗，組織上海造船大會戰，建造了9艘萬噸級客貨輪。“風慶輪”便是中國造船行業的龍頭企業——上海江南造船廠(現為中國船舶工業集團公司旗下的江南造船集團公司)1973年自行設計制造的、為交通部上海遠洋運輸公司建造成的萬噸級遠洋貨輪。中國人依靠自己的力量，建造了萬噸級輪船，這本來是件好事。但是，后來引發激烈的政治動蕩并最終波及中央最高領導層，卻讓人們始料未及。

限于當時并不完善的技術條件，國產貨輪很多方面與外國輪船相比，還有許多不足。在風慶輪輕載試航中，遠洋公司認為該輪的主機性能不適于遠洋航行，只能在近海航行。提出風慶輪的主機汽缸套磨損達0.15毫米，質量尚不過關，需要將這個汽缸套換下來修理。這條意見當時被江南造船廠接納。但受“四人幫”控制的上海市革委會卻大動肝火，稱交通部的人是“崇洋媚外”，刁難國產船舶。為此打報告說，“有人提出風慶輪要遠航，就要換下國產主機，裝上進口機”。姚文元對此表態，認為這是“崇洋卡國產的典型例子”，并稱“在經濟領域的斗爭是不斷的”。這無疑是在給上海心腹們撐腰，并暗示他們要搞出更大的爭斗來。

一艘船引發軒然大波

心領神會的“四人幫”上海黨羽開始了行動。一個名叫陳阿大的人跑到江南造船廠煽動鬧事，江南造船廠的一些人貼出了《遠洋公司還是崇洋公司?》的大字報，指責交通部和遠洋公司“拜倒在洋人腳下”，要求“風慶輪”遠航。上海各船廠也紛紛前往中遠上海分公司張貼大字報。一時間，公司院內貼滿了批判“崇洋公司”的大字報。迫于壓力，遠洋公司向交通部申請風慶輪遠航。

這邊大批判搞得沸沸揚揚，那邊風慶輪結束了重載試航。在大字報和大批判的重重壓力下，交通部分析了風慶輪兩次試航時的技術狀況，批準了遠洋運輸公司的申請，決定讓風慶輪遠航歐洲。

這下倒是出乎了“四人幫”之流的意料。起初，他們曾大叫大嚷要求風慶輪遠航，那是他們以為交通部不會批準，他們就可以隨意誣蔑交通部。現在他們的提議批準了，又有點進退兩難。因為他們對遠航心里沒底，說白了，先前的叫嚷只是政治手段而已。一旦真的要遠航，上海親信們趕緊變了口風。上海市革委會主任馬天水聲稱:“有人故意下令遠航，是要整我們，想要我們好看。”當時的市委常委、叫喊遠航最兇的黃濤等人也一改以前的說辭，表示“風慶輪遠航不該一下就跑這么遠，風險太大，該先跑幾趟近洋。”

不過，遠航既已成定局，他們只好召集上海一百多家工廠，為風慶輪遠航趕制備件。原來有爭議的一批部件被偷偷地換下去。他們認為，“風慶輪”遠航成功，就可以撈到一張“底牌”。

1974年5月，“風慶輪”由上海首航，運送一萬多噸糧食到羅馬尼亞。交通部派出干部李國堂、顧廣文二人到“風慶輪”上分別任副政委和宣傳干事，協助該輪首次遠航歐洲的工作。起航后，“四人幫”安插在船上的親信、船上的某位領導在船上搞起了運動，要李、顧二人批判所謂國務院在造船問題上的“崇洋媚外”“賣國主義”。李國堂與顧文廣對此據理力爭，認為在目前國內造船還遠遠不能滿足國家需要的情況下，買一些外國船建立自己的遠洋船隊可以加快建設步伐。“這怎么能說成是崇洋媚外?”，并質疑“四人幫”的一系列做法。日后“四人幫”抓住這點大做文章。

風慶輪在遠航途中故障頻頻，但還是順利地在1974年9月30日返回到上海吳淞口。這本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不料卻成了江青一伙人的籌碼。10月4日，毛澤東提議鄧小平任國務院第一副總理。在周恩來因病住院4個多月的情況下，這項提議的深層含義可想而知。眼看組閣美夢成為泡影，“四人幫”不甘心，使出最后的“殺手锏”，反對鄧小平出任第一副總理。“風慶輪”事件成為他們射向周恩來、鄧小平等人的重磅炮彈。

遠航歸來成籌碼

風慶輪到岸10天，一次攻勢兇猛的批斗大會就開始了。由于擔任“風慶輪”副政委的李國堂平時多次流露出對王洪文、姚文元等人的不滿，在風慶輪返航上海之前，“四人幫”的上海親信就已寫好一篇萬言書，以此來打壓交通部，實際上矛頭直指周恩來、鄧小平等國務院領導。

事隔多年，1977年10月才恢復名譽的李國堂回想起當初的一幕，仍是感慨萬千。李國堂對記者逼真地再現了當年批斗時的對話場景。“10 月 11 日開始斗，第一句話就是問“是誰派你來的?”“我們是總公司派來的。”“誰叫總公司派你們來的?”“交通部啊。”“誰叫交通部派的?”我們說，“總理批示的第一條就是派工作組啊!”“噢!周總理。”批斗者們說了好幾遍“周總理”，面露喜色，“這不就追到家了，追到底了么?”

此時，萬里之外的北京，也籠罩在緊張氣氛中。10 月 17 日，中央政治局會議在人民大會堂召開。江青一伙借“風慶輪”一事發難，企圖打倒周恩來與鄧小平。為配合“四人幫”的搶班奪權活動，“四人幫”在上海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造勢運動。在政治局會議召開的前5天，“四人幫”控制的上海各大報紙發表評論員文章，污蔑“造船不如買船，買船不如租船”是“洋奴哲學”，“推行了一條賣國主義路線”，以此影射周恩來和中央有關領導同志。李國堂、顧文廣更是被王洪文親自下令扣留在上海，接受了大小批斗25次，被戴上了“假洋鬼子”“洋奴”“漢奸”“孔老二的徒子徒孫”“交通部派來的特務”“風慶輪上的錯誤路線代表”“攻擊中央首長”等“帽子”和“罪行”。11月14日，李國堂、顧文廣被押解回京。第二天，中國遠洋運輸總公司迫于壓力宣布:李國堂停職審查、交待問題;顧文廣回宣傳處交待問題、暫不工作。回京后，兩人又接受了不少批判。

買船造船兩手抓

以江青和王洪文為首的“四人幫”一伙人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輪番以“風慶輪事件”為借口，向鄧小平發起猛烈攻擊。由于周恩來從中協調，這次會議上沒能立即把鄧小平整倒，鄧小平成為第一副總理。但在幾個月之后的“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中，鄧小平再次被打倒，“造船不如買船，買船不如租船的洋奴哲學”，就是批判他的一顆重磅炮彈。

當時有不少人奇怪為什么一條船竟然引發了這么大的人事動蕩，對此，“四人幫”的得力干將朱永嘉說得很清楚:“風慶輪不是一條船的問題。風慶輪的遠航是整個政治斗爭的一個組成部分。造船的斗爭和整個路線斗爭是緊密聯系的。”因此，“風慶輪的問題要把文章做足”。

現在看來，轟動一時的“風慶輪”事件，到底是什么性質?其實，就像毛澤東所說的那樣，“風慶輪”事件實在是算不上什么大事。從中也可看出，“四人幫”手里確實打不出什么底牌了，為了實現他們的“組閣”夢，只能抓住這種小事大做文章。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四人幫”垮臺后，有內部材料揭露說，就在江青一幫人猛批鄧小平“崇洋媚外、洋奴哲學”的時候，他們卻繼續用稀缺的國家外匯進口西方的原版電影，供自己享樂。

事實上，為盡早建成我國的遠洋船隊，造船和買船都是必要的，根本不存在什么“愛國”和“賣國”的問題。“風慶輪事件”實質是實行對外開放還是堅持閉關鎖國的原則性斗爭。新中國成立后，在對外經濟關系方面走了不少彎路。建國初期，我國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也是想對外開放的，只不過限于一些資本主義國家不承認新中國，對我國實行封鎖禁運的國際環境，我們只能對蘇聯和東歐國家開放。后來由于我們主觀上陷入“左”傾錯誤，熱衷于批判資本主義，一度幾乎處于完全封閉的狀態下搞建設，使中國錯過了上世紀 50 年代和 60 年代兩次世界性的產業結構大調整的機會。到上世紀70 年代初，隨著中美關系的解凍，我國實行了擴大外貿進出口的政策，這本是審時度勢后的正確決策，但是“四人幫”卻為此掀起了一股反對進口的濁風惡浪。除了他們玩弄政治陰謀的需要之外，也表示出對社會發展規律的輕視。

今天，風慶輪事件早已成為歷史。將近40年的時間過去了，中國船舶工業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但在造船設施、效率、質量以及配套能力方面，離世界造船強國還有很大差距。2009年，國務院通過了船舶工業調整振興規劃，鼓勵金融機構加大船舶出口買方信貸資金投放，將現行內銷遠洋船財政金融支持政策延長到2012年，同時要求企業加強技術改造，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對外開放與自主創新兩手都要抓”，相信這對我國加快實現造船強國目標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