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當軍嫂

(一)

我從小就很崇拜軍人，希望以后能參軍打仗。長大后，我沒當上兵，跑到紐約留學，卻和一位美國大兵相戀、結婚。

2008年初，我認識了現在的丈夫杰克。他是美軍特種兵，從擒拿格斗、攀巖、射擊，到潛水、跳傘等，無所不能，讓人想到20世紀80年代美國大片《最后一滴血》里的蘭博。

同年4月，杰克借休假的機會，把我帶回他的家鄉——加州的一個小鎮舉行了婚禮。他的老家坐落在海拔700米的山上，綠樹環繞、空氣清新，屋后是一片菜園。早餐吃著剛從樹上摘下來的黃杏、烏李和剛烘制出爐的全麥面包，喝著剛擠出來的新鮮牛奶，我感覺生活特別幸福。

美國有“軍人配偶日”，從2007年設立以來，每年5月11日總統都會在白宮接待一批軍嫂，對她們做出的奉獻表示感謝，并為她們頒發獎章，場面令人激動。我曾一度為自己是美國軍人的妻子而無比自豪。后來，我才體會到美國“軍嫂”并不是那么好當的，得面臨生離死別。

6月初，正當我和杰克盡情享受新婚的美好與浪漫時，厄運從天而降。由于伊拉克前線戰事吃緊，杰克和他的大批戰友被火速派往伊拉克戰場!

臨走前，杰克嚼著口香糖，嘻嘻哈哈地安慰我說，早在5歲時他就想成為一名美國大兵，9歲就在自家后院挖戰壕，玩模擬戰爭的游戲。他太想體驗真實的戰爭了，就像他參加過二戰的曾祖父那樣，成為英雄，受到總統的接見，這是一個男人的終生夢想。

美國人十分熱愛自己的子弟兵。杰克他們出征時，我們所在的小鎮上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起了黃絲帶，祝愿士兵們平安歸來。但這并不表示人人都支持這場戰爭。一位美國母親在白宮外面抗議，她21歲的兒子戰死在伊拉克，引起無數人的同情。“為什么犧牲的都是窮人的孩子?”她質問，如果現在也像越戰那樣搞抽簽，抽到誰的兒子，誰的兒子就上前線，看那些石油商、軍火商和政客們，是否還支持向伊拉克發兵!

(二)

杰克走后，我每天都關注電視新聞。看到伊拉克局勢急劇惡化，針對美軍的武裝襲擊和自殺性爆炸事件越來越多，我的心糾結在一起。一條消息說，短短兩個星期里，已有22名美軍士兵在不同的襲擊事件中喪生，更是讓我心驚肉跳。

正當我為杰克的安危夜不能眠時，突然收到他發來的電子郵件。他在信中描述了伊拉克的情況，他說一次乘坐裝甲車到巴格達西南約20公里的地方巡邏時，意外發現幼發拉底河畔有一座氣勢恢宏的古城。后來才知道，這竟是古巴比倫王國的宮殿。最令人驚嘆的是被稱為古代世界七大奇跡之一的“懸苑”，這是6世紀新巴比倫國王尼布加尼撒二世的杰作。關于它的修建還有一段美麗的故事。傳說尼布加尼撒二世娶波斯公主賽米拉米斯為妃，公主因日夜思念花木繁茂的故土，郁郁寡歡。國王為讓公主開心，就下令在都城修建了高達25米的花園。花園采用立體疊園手法，在高高的平臺上，層層遍植奇花異草，并埋設了灌溉用的水源和水管，花園由鑲嵌著許多彩色獅子的高墻環繞。公主見后大悅。因從遠處望去，這座美麗的大花園如懸在空中，故又稱“空中花園”。

杰克在信中說出國遠征還能看到如此奇觀，真是幸運。他還稱贊那位國王是“浪漫的騎士”。在烽火連天的伊拉克，杰克還能寫游記，令我忍俊不禁。

事實上，杰克在伊拉克經受著殘酷的考驗。伊拉克的沙漠地區氣溫很高，人仿佛待在火爐里，一小時內連喝5瓶水都還覺得渴。汗水不停從體內涌出，又很快被蒸干，士兵們甚至感覺不到在出汗，往臉上一抹，全是粗鹽粒。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杰克還幽默地說他在“享受中東桑拿”。

比環境更可怕的是武裝分子的襲擊。一次，杰克完成清剿任務，在返回途中看到一個檢查站被炸后的慘狀，到處血跡斑斑，很多爆炸后的金屬碎片嵌進墻內，四處散落著炸斷后卷成一坨一坨的鐵絲網。一位老人恐懼不安地說，今天早上，一輛滿載炸彈的自殺式卡車沖向這個檢查站，并引爆了炸彈，4名美軍和卡車司機瞬間被炸成碎片。

盡管杰克經常給我寫信，我仍然十分牽掛他。那些日子里，我幾乎每天都坐在電視機前，提心吊膽地收看駐伊美軍的戰況報道。

恰在這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杰克得知自己即將當父親，欣喜若狂，只要一有機會就給家里打電話。

后來，我才知道，杰克在伊拉克的日子并不順利。他所在部隊負責監管的地方屢次發生爆炸，部隊執行任務又屢遭失敗，經常被上級批評。在這樣緊張的日子里，杰克因掛念我和我肚子里的寶寶，多次在沒有經過允許的情況下給我們打電話，受到處分。杰克心情糟透了，希望早點結束戰爭回家。

然而，情況比杰克想象的還要遭。他們這批到伊拉克作戰士兵的回國時間被軍方突然取消，這讓士兵們失望透頂，忍不住破口大罵。杰克因此事又挨了一個更大的處分，被上司批評為“懦夫”。

(三)

丈夫去了戰爭前線，獨守空房的軍嫂們只能相互串門、聊天，打發痛苦的日子。一位叫約翰遜的軍嫂，幾乎每天都去教堂為丈夫祈禱，求上帝保佑他平安歸來。一天，我正陪她洗衣服，忽然聽到很重的敲門聲。她向窗外探出頭一看，是位穿著綠色制服的軍人，她的神情頓時緊張起來。

約翰遜的丈夫叫保羅·約翰遜，曾經是一名獲得過勛章的傘兵。這次，約翰遜等來的不是丈夫立功的消息，而是一個噩耗。保羅所在的那個班到費盧杰向學校交付一批用品時，一枚自制的炸彈撕破了他乘坐的悍馬車，他的身體燒傷面積高達80%，搶救無效死亡。通報噩耗的軍官表情嚴肅，說:“我奉陸軍部隊向您陣亡的丈夫表達最深切的惋惜。”約翰遜夫人聽后，幾乎昏厥在地。

第二天，約翰遜夫人收到了3封信。她拿著信件閱讀時簡直傷心透頂。由于伊拉克郵件遲緩，她丈夫生前寫的信這才陸續到達。看到約翰遜夫人的不幸遭遇，我幾乎崩潰，更加思念在伊拉克戰場上的丈夫。

也許是上蒼垂憐，就在我懷孕8個月時，突然得到一條天大的喜訊:杰克終于可以回家了!

自從伊拉克戰爭打響后，美國不斷派出士兵去伊拉克，也不斷讓一些在伊拉克待了一段時間的士兵回國，當然有的人永遠留在了那片兵荒馬亂的土地上。每一次部隊出發，部隊和家屬都要給戰士們舉行盛大的歡送儀式。同樣，每一批部隊回來，家屬也會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

在歡迎戰士凱旋的儀式上，部隊會發給家屬很多美國軍旗和條幅，條幅上面寫著“歡迎英雄凱旋”、“你們是美國的驕傲”、“美國萬歲”之類的口號。家屬們則會打出另一些口號，如“榮譽士兵×××，你是我們家的驕傲”、“我的兒子是英雄”什么的。如此一來，可以將歡迎場面營造得熱烈一些，讓所有人都能熱血沸騰。

然而，這些榮耀只屬于那些值得驕傲的人，一些受過處分的士兵注定會被冷落，甚至走出機場通道都被刻意安排在后面——走在前面的總是那些胸前掛著勛章的英雄。

廣場上的人群浩浩蕩蕩，我站在人群前排，手上沒有拿條幅和軍旗，只挽著一件外套，身上穿了一件短小的T恤，隆起的肚子從衣服底下撐了起來。杰克走出軍用機場長長的通道，一眼就看到了我。他快步跑到我面前，低頭定睛一看，我那裸露的肚皮上居然寫著:“爸爸，歡迎你回家!”他緊緊地摟著早已經熱淚盈眶的我，眼淚也“嘩啦啦”地流了下來。那一刻，所有磨難、委屈和失落頓時化為烏有，所有思念和期待都是值得的。

杰克渾身都在戰抖，卻仍然微笑著含淚說:“親愛的，這是我看到的最美的歡迎辭。它讓我知道，父親才是我人生最大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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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