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年走后門

我中考那年，家里生活比較困難，為減輕父母負擔，我報考了師范學校。

當時，我的中考成績比師范的錄取分數線高出6分，全家人十分高興。可在錄取時，我卻被莫名其妙地刷了下來。后來，班主任老師問我:“你父母沒有托人走后門嗎?”我搖搖頭，父母都是本分農民，只知道耕作，哪懂走后門?在大家的惋惜聲中，我進入了高中學習。

20世紀90年代初，考大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高考時，為了確保被大學錄取，我填報的第三批次第一志愿是本地的一所教育學院。高考成績出來了，我的分數比第三批次的錄取分數線高出近60分。

全家人看著成績單，喜憂參半，喜的是我的成績過了大學錄取分數線;憂的是怕我又像當年考師范那樣被無端刷下來。當時，我們那里高考、中考走后門的風氣十分嚴重。大家都認準了一條“潛規則”:達到分數線的考生走后門，可以確保錄取;不夠分數線的考生走后門，可以通過特招錄取。如果不走后門，即使考生成績高出錄取分數線很多，也不一定能被錄取。

這天晚飯后，父母來到我房間。父親內疚地對我說:“兒子啊，你念書是盡力了，這次高考也考出了好成績，我和你媽很開心。現在到了錄取這一關，是該父母出力的時候了，但你沒投生好，生在我們家，父母都沒啥能耐，家里能扯上關系的，也就幾個窮親戚。明天，你問問你的老師、同學，看看誰有關系能幫你。只要能確保你上大學，花錢送禮，我跟你媽砸鍋賣鐵都愿意。”

我明白父母的心，他們比誰都希望我能上大學。可家里的情況我也清楚，我讀高中每年花銷3000多元錢，他們為了供我上學，一直省吃儉用，平時都是吃咸蘿卜和干豆豉下飯，只有我周末回家，父母才買點肉，而且還讓給我吃。現在要花錢走后門，我怎么舍得?

父親拿出家里僅有的2000塊錢塞給我，讓我去找關系。我一直沒動這筆錢，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聽天由命!家里就這點錢，都拿去送禮走后門，就算通過走后門被錄取了，以后讀大學的錢怎么辦?

父母天天問我關系找得怎么樣了，我都說“可靠的關系哪那么容易找到”。

沒想到，父親不久倒托了個人幫我走后門。那人50來歲，是一個親戚的鄰居介紹的，父親讓我叫他“舅父”。我心里覺得好笑，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我家親戚里竟然冒出這么個“舅父”來。“舅父”自稱很有能耐，在省、市招生辦都有熟人，他每年都為很多中、高考生走后門，只要是考生達到錄取分數線，他都有把握托關系錄取。就算是沒上分數線，只要成績差得不多，家里肯花錢，他也有辦法搞到特招名額。

父親如同找到了救星，專門把“舅父”拉到小鎮上的一家餐館請他吃飯。幾杯酒下肚，“舅父”跟我父親說，你不要以為你兒子的分數高出錄取分數60分就高枕無憂了，其實，只要是達到錄取分數線，錄取的機會都是同等的。你沒有熟人，分數再高，一樣可能被刷下來。接著，“舅父”講了很多高考錄取的內幕，如負責招生的工作人員，每人手里都捏著一些錄取指標，而特招的指標則掌握在高層教育部門和高校領導手中。他一再叮囑我們，這些都是秘密，千萬不要到外面亂講。

吃完飯，“舅父”讓我把準考證號和報考的學校及專業寫給他。當他得知我報考的是本地的教育學院時，就有點為難了。他說他托的熟人，手頭上僅有3個指標是教育學院的，前段時間已經有3個報考教育學院的考生找過他了。父親聽后，十分著急，忙懇求“舅父”一定要盡力幫我。

“舅父”說:“我跟我那熟人說說，讓他向他的同事再要一個指標，但這樣花費會大一點。”父親問他大概需要多少錢，“舅父”說他也不清楚，要問問他的關系人才知道。

第二天，父親迫不及待地去催問“舅父”。“舅父”說:“我剛聯系過了，剛開始，人家罵我，說他3個指標全給我了，我還不滿足。后來我說這個考生是我表妹的兒子，不能不幫他，他才答應幫忙，但要4000塊錢才能確保錄取。”

4000塊錢，對我們這樣的農民家庭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父親為了我能上大學，還是應承了下來。

回到家里，父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稻谷賣了，僅留下兩擔作為口糧，還把那頭剛斷奶的水牛犢也賣了，又借了點錢，湊夠了2000元。他把錢交給我，說:“加上你那里的2000塊，就夠了。你明天把錢帶給你‘舅父’，這事可不能拖，要是錄取指標被別人搶走了，就沒希望了。”

我用紙把4000塊錢包好，然后套上橡皮筋，再用袋子裝好，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可是父母的血汗錢吶!我想了整整一夜，最后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不花錢走后門了。

第二天，我背著父親，到小鎮的信用社把錢存了。然后去“舅父”家，跟他說我家經濟困難，不走這關系了，能不能被錄取，就看運氣吧。一聽我不走關系了，“舅父”陰著臉，不客氣地對我說:“這是關乎你自己前途的事情，你自己決定。”他講完后，擺出很忙的樣子，不再理我。我狼狽地離開了他家。

我一直瞞著父親這件事，沒想到一個星期后，那位“舅父”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他說他是來報喜的，雖然我那天沒有把錢給他，但由于他之前跟他的熟人說了，我是他的外甥，人家已經幫我把錄取的事辦下來了。作為最基本的答謝，“舅父”想讓我家給他的熟人1000元錢，就當是請人家吃頓飯。

我不愿意，父親卻板著臉，把我拉到一邊，說:“孩子，既然人家已經幫我們把事情辦好了，我們家出了個大學生啊。拿1000塊錢答謝人家，是應該的。”

在父親勸說下，我最終還是從信用社里取出1000元，交給了那位“舅父”。

那段日子里，我家充滿了喜悅，父母不讓我下田干活，要我出去玩，好好放松，等著上大學。當時，我家所在地區出的大學生加上我才3個。母親逢人就說，我兒子考上大學了。

我滿懷期望地盼著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哪知等來的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那天，我回學校領錄取通知書，班主任滿臉遺憾地告訴我，這次錄取名單中，沒有我。我一下子懵了，班主任連忙安慰我說:“還有第四批、第五批呢，你再等等吧。”

我心里氣憤極了，班上一個考分比我低了50多分的同學都被教育學院錄取了，而我卻落第了。我跑到校園的一個角落，任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不知道回家如何面對父母，就去了那位“舅父”家。他聽到我落第的消息后，說:“不會吧?我的關系人跟我說你被錄取了，那1000塊錢，我一分不少地給了他。他不會是嫌錢太少，又變卦了吧?”

我責問“舅父”:“錄取的事情不會這樣兒戲吧?嫌錢少就不應該收下啊!我父母一直以為我上了大學，現在怎么讓他們面對這個現實?”

“舅父”讓我先回家，說既然沒有被錄取，他明天就去幫我把錢要回來，還打包票說，就算對方不退錢，他也會自掏腰包，把錢給我。

我回到家，不敢把落榜的消息告訴家里，就說我的錄取通知書還沒送到學校。

第三天，我去那位“舅父”家領回了1000塊錢。“舅父”說他的關系人覺得錢太少了，就把錄取名額給了別人，要是當時送4000塊錢就肯定沒有問題。錢拿回來了，我也懶得聽他解釋。

不過，我很不甘心，決定去教育局問問，為什么沒有錄取我。這時，班主任托了幾個同學，輾轉找到了我。班主任告訴我，教育學院給學校打電話了，讓我立刻準備有效的身份證明材料，到教育局加蓋意見，就這兩天帶到教育學院。原來，高考報名時，我用的是臨時身份證復印件，當時那個證件還是有效的，但到了錄取環節，那個臨時身份證就過了有效期，按照錄取程序，我不能被錄取。教育學院看到我的成績比較高，就把名額空著，等我交了有效證件再補錄。

我按要求補了有效材料，終于被教育學院錄取了，我的錄取通知書沒有花一分錢就拿到了。

后來，我才知道，我家那位八竿子打不著的“舅父”，根本沒有什么熟人在省、市招生辦，他就是一個十足的騙子。由于我們那里走后門的風氣太嚴重，就是達到錄取分數線的考生，也沒有幾個敢不找關系走后門的。找他的考生被錄取了，他就順利騙到了錢，沒被錄取，他頂多把錢退回去，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責編 王 容)

本期109頁《李調元與詩詞謎》謎底:篙竿、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