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石頭

在我們家，有個謎一直困惑了我三十多年。

父親本是個瘦弱的人，身高不到1米7。自我懂事時起，父親每天都要高高舉起院中100多斤重的紅石頭。從春到夏，從秋到冬，無論打雷下雨，還是刮風下雪，父親一天也沒有間斷過。

有一回父親到縣城賣西瓜，回到家已是深夜11點了，父親累得吃著飯竟然睡著了。半夜醒來，父親踉踉蹌蹌地走到院中，蹲下身子，雙手抱住石頭，吃力地往上舉。像往常一樣，他一連舉了十多下才把石頭放到地上。

還有一回父親生了病，剛打過針，父親就從床上爬起來，來到院子里舉石頭。病弱的父親沒能舉起石頭。他坐在石頭上不停地喘著粗氣，一臉的悵然。

舉了幾十年，當初棱角分明的石頭早被父親布滿硬繭的雙手摩挲得光滑發亮了。

對父親怪異固執的舉動，母親含笑不語，在我的追問下，母親笑道，他呀，是吃飽撐的。

早些時候家中并不富裕，常常是吃了上頓就得為下頓發愁。為了能填飽一家六口人的肚子，父親曾下到結了薄冰的坑里扒藕，落下了一到陰天下雨腿就酸疼的毛病。為多得幾十個工分，父親主動提出為生產隊炕煙葉，經常鉆到四十多度的煙葉樓里。他舉石頭，一定不是吃飽了撐的。

每回問父親，父親都是一臉慈祥地說，你小名叫石頭，我見了石頭心里高興，感到親切，總想著摸一摸，舉一舉。

我沒相信父親的解釋，他的怪異固執的舉動成了困惑我多年的謎，成了妻子譏笑我們父子的話柄。

舌頭也有碰牙的時候，我和妻子常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鬧鬧的。今年七夕節，我因沒給她買花傷透了她的心，和我搞起了冷戰，在家不是摔盆就是砸碗的，臉陰得能擠出水來。母親知道后，從30里外的鄉下趕來了，母親來時用竹籃盛來了好多好多的花：鮮紅的雞冠花，紫紅的夜來香，粉紅的荷花，喇叭狀的絲瓜花，瘦弱的芝麻花……母親把能在地里和農家小院里找到的花都送來了，她笑著對我的妻子說，你不是愛花嗎?我給你送來了，我替我兒子向你賠不是了。

看母親額上的汗水，一臉的真誠，妻子羞赧地低下了頭。

母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她只是讓你買花，又不是讓你買飛機。你沒錢嗎?你咋不給她買?人這一生沒有多長時間的好時候，女人娶過來是讓你疼的，過日子就該恩恩愛愛的。一個弱女子，跑到咱家給咱過日子，給咱洗衣做飯，給咱生兒育女，你不愛她你愛誰?你不讓她你讓誰?你不給她買花誰給她買花?就拿你爹來說吧，從一個從不知道干活累的壯小伙子到頭發半白的小老頭，他為我舉了幾十年的石頭，累得喘口氣都費勁舉，餓得前胸貼后背還是舉。

我一聽來了精神，看來困惑我多年的謎底就要揭開了。

我身體不好，醫生說以后有可能癱在床上。你爹說他個小力缺，怕不能好好地伺候癱在床上的我，不能給我擦洗身子，不能背我到田里溜達，不能拉我趕集上店，不能陪我白頭到老，就執拗地舉石頭，鍛煉他的胳膊腿，這一舉就舉了幾十年啊。如今你爹六十多歲了，頭發白了好多，腰也彎了，但他還像年輕時一樣能舉起100多斤重的石頭。

母親給我說這些的時候眼里閃著點點淚花。

母親的話深深地打動了我。我驀然明白了，瘦弱父親高高舉起的，分明就是愛和沉甸甸的責任啊!

有其父就得有其子，我也要高高舉起沉重的石頭。我要牢牢記住感恩節、母親節、父親節、情人節、兒童節、中秋節、圣誕節、春節……讓家成為溫馨的港灣，讓每一個和親人相處的日子都充滿醉人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