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慚愧,上周去影院看《唐山大地震》,竟哭了好幾回。原先已經聽馮小剛他們聲稱,放的不是電影,是“催淚彈”。我不太買賬,決定無論如何淡定一回,不讓自己“被催淚”了。我還想了個“彈對彈”措施,即萬一感覺有點支撐不住,馬上把馮小剛扯進來,比如提示自己:這是馮小剛故意在煽情,我憑什么哭!再不濟便以自制的“笑彈”抗衡,立馬想一些有關馮導的趣聞,比如半夜攜女被人偷拍了照片,還有《與青春有關的日子》中被影射的“馮褲子”……想到這些我就先忍不住想笑了。
然而當32年前的那場地震在一片驚天動地的銀幕中開始后,我就再也無法淡定了,那些準備的“笑彈”也早被忘到九霄云外。盡管在看到徐帆(我記不住她飾演的角色名字)在選擇兒子和女兒時,我還清醒,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也沒讓我輕易掉入馮導的催淚陷井,我還提醒自己,那只是編導故意設置的兩難。但是當方登在一堆遇難者中被大雨澆醒,一言不發地由一個解放軍抱走時,當方達將要被奶奶帶回山東,徐帆無助地送他上車時……我的眼淚已經不爭氣地像擰開的水龍。這以后我又屢屢抽泣,屢屢哽咽;尤其最后母女相會,當徐帆給女兒方登下跪時,我幾乎泣不成聲……32年的愧疚,32年的怨恨,如今終于冰釋前嫌,我也總算可以松一口氣,內心不再糾結。
如果說電影片長兩個多小時,那么我足足糾結了兩小時。說糾結是因為我很難再找到一個更確切的詞匯來表達我的心情。影片抓住“疚”和“怨”做足了文章。一個疚得無奈,讓人同情;一個怨得有理,令人心生愛憐。因為親情,一個疚得揪心;也因為親情,一個怨得悲切。一對難以調和的矛盾,兩個都值得同情的可憐人兒。這讓人看得不知恨誰,不知幫誰,疚也糾結,怨也糾結,除了糾結還是糾結,糾結到極致便只有一哭為快,讓眼淚解決一切。
這便是藝術的力量。尤其這是一部描寫唐山大地震,并且公然敢把“唐山大地震”作為片名的電影,能達到如此藝術效果,實屬不易。
1976年7月28日凌晨,唐山市所發生的7.8級強烈地震,是中國歷史上,也是400多年來世界地震史中最悲慘的一次。地震造成24.24萬人死亡,重傷16萬,經濟損失100億元人民幣。反映這么一場人類的災難,自然是比重大題材還重大的超重大題材。在一些人看來,既是重大題材,就必是全方位、大場面、多角度,那才是氣勢恢宏、波瀾壯闊,才是史詩般的畫卷。所以他們看馮小剛的《唐山大地震》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既不“大”,也沒“震”起來。
我倒是要問一句:到底多少對母女或父子的恩怨,或多少個家庭的喜怒哀樂,才能拼湊齊反映唐山地震所需要的數目呢?美國大片《泰坦尼克號》,不也只是通過“露絲”和“杰克”這一對情侶的生死之戀來反映1912年發生在北大西洋的沉船悲劇嗎?當時也死了一千五百多人呢。不論題材有多重大,總得找一個角度切入,角度越小切入也往往越深,并不因為人多場面大,題材就一定能挖深了。大題材,小角度,這叫以小見大,或者說是四兩撥千斤。
《唐山大地震》是根據旅居加拿大的女作家張翎的小說改編的。小說的題目叫《余震》,所謂余震雖說指的心靈的不平靜,但震源卻千真萬確來自當年那場7.8級的強震。因為那次地震,母親無奈的一句“先救弟弟”而從此結下難以撫平的怨恨──由此愧疚、怨恨,“余震”不斷。雖說這樣的“余震”我們的儀器幾乎無法測量,但它們卻是存在的。而且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樣的“余震”可能在不少家庭發生過或正發生著──不一定在震區,也不一定都為了那句“先救弟弟”。
從這點來說馮小剛是抓住了“余震”的普遍意義,四兩撥千斤,不僅撥動了唐山大地震這重大題材,也撥動了觀眾對于親情的那根溫柔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