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7月26日,7歲的昂日洛被國際縱隊士兵從死人堆中救起后被送往高瑪機場旁的駐軍醫院
2010年9月,保羅·卡加梅以93%的高得票率當選盧旺達總統之際,法國《費加羅報》以圖文方式講述了一個盧旺達人成長的故事,他的故事是自1994年種族大屠殺以來,所有盧旺達人悲劇的縮影。16年前,一位法國國際縱隊的士兵從扎伊爾邊境的尸體堆中發現這個7歲的幸存者——胡圖族小男孩昂日洛。16年來,昂日洛歷盡命運的波折,那些或悲或喜的瞬間都被攝影記者克里斯托弗·加萊用鏡頭定格為永恒。
逃難與被救
1994年7月26日,扎伊爾(今天的剛果民主共和國)高瑪市,死于霍亂的人的尸體堆積成山,整座城市彌漫著尸體的惡臭味。法國國際縱隊醫療隊的士兵們每天都要往這片露天死人場上扔上數十具尸體。就在這尸體推中,一位士兵發現了一個7歲的小男孩,他叫昂日洛,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來。
發現小男孩后,工作人員立即把他送往高瑪機場附近的軍隊醫院。飽受疾病和饑餓侵蝕的昂日洛當時瘦得只剩皮包骨頭。
“救命恩人”每天都會去醫院看望小昂日洛,昂日洛也和這位士兵十分親近,管他叫“白爸爸”。大家都覺得小男孩應該是個孤兒,發現他的士兵也希望收養這個可憐的孩子,但醫院最終決定把他轉交給圣心修道會的孤兒院。
一年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昂日洛的爸爸萊奧納多找來了。萊奧納多是胡圖族人,他說1年來自己找遍了所有的地方,終于從成千上萬的盧旺達胡圖族難民中找到了兒子。
從大屠殺、逃難再到重返家園,今天的昂日洛已經記不太清了,然而零星的碎片也足以刺傷一個孩子弱小的心靈。
三天三夜,重返家園
昂日洛出生在莫博高,盧旺達魯蘭多省的一個小鎮。1994年,大屠殺發生后不久,昂日洛就被家人帶著踏上了逃亡之路。“爸爸決定帶我們逃到扎伊爾,我們花了3天才逃到邊境伊桑依。那天爸爸去找水喝,之后我們就走散了。后來,我也不知道怎的,就走到那個死人堆了。”
父子相見,災難本應告一段落,可扎伊爾難民營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輕松——水源緊張,物資匱乏。也就是在那段時期,小昂日洛從攝影師克里斯托弗口中得知,自己的媽媽瑪麗還活著,還一直住在自己小時候住的那座房子里。可是,他不能回家,因為爸爸擔心國內還會有報復行動。
1996年11月,剛果內戰的爆發迫使胡圖難民們不得不重返家園。返鄉路漫漫,50萬胡圖人歷經三天三夜,徒步跋涉150多公里回到祖國。小昂日洛也終于跟著爸爸重新回到自己生長的家。不久,保羅·卡加梅立下的民族和解協定生效,盧旺達人的安寧終于來臨。
昂日洛的家鄉坐落于一個青翠的山谷中,海拔2000多米。昂日洛撲向媽媽的懷抱,爸爸、媽媽、弟弟保羅、妹妹芙洛倫斯還有昂日洛,一家人團聚了,食物配給、臭氣熏天的難民營生活也總算結束了。昔日從死人堆里爬出的孩子正在繁茂的草地上盡情奔跑,村里人家的炊煙裊裊升起。
暴徒的兒子
“從此,一家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是現實生活無法像童話故事一樣結尾。昂日洛的父親因被懷疑涉嫌94大屠殺而被關進監獄。盡管父親一直否認,但最終還是被判了25年監禁,失去一切自由。昂日洛長大了,他沒辦法恨自己的父親,盡管他知道父親殺過人。“是兩個人。”昂日洛說。父親是聯功派民兵,那是1992年由前總統尤維納爾·阿比亞里馬納組建的一支盧旺達重要防御部隊,大屠殺的元兇之一。
這個消息讓昂日洛備受打擊,但無論如何,生活還要繼續。每天早上,他都要步行1小時到村里的小學上課,下午,他要幫著做些諸如播種、收割之類的農活,此外,照看家里惟一一頭母牛的工作也歸他。一頭牛對于生活條件遲遲得不到改善的盧旺達鄉民來說,可是一筆極大的財富,盡管那時在首都基加利,高樓大廈和豪華酒店正如雨后春筍般冒出。
今年昂日洛24歲了,可以行使人生中的第一次投票權。2010年8月9日,大屠殺后的第二次總統選舉吸引了近500萬選民。7點一刻,昂日洛走到投票箱前,他儼然已經長成一個高大的男人。雖然投票時昂日洛神情莊重,但懶懶散散的動作卻顯示了他內心的滿不在乎。
溫柔與粗暴的謎團
父親被關后,一家人繼續生活在莫博高的村子里。最近,昂日洛似乎和家人鬧了點別扭。
事情得從2007年說起:昂日洛在林間伐木時,抱著一個3個月大嬰兒的娜迪婭走進他的生活,成為他的女朋友。他的“愚蠢”行為讓全家人都難以理解,而他卻很驕傲地決定租一座小房子和妻子女兒過日子。只可惜,3個月后,妻子便帶著女兒摔門而去。
到底為什么,昂日洛不說,別人也就無從了解。在盧旺達,尊嚴高于一切,昂日洛也沒能打破這條定律。2010年8月,昂日洛終于見到了闊別3年的小女兒。昂日洛說,娜迪婭當初之所以離開是因為自己窮,沒錢養家,而娜迪婭卻說之所以分手是因為昂日洛有家庭暴力傾向。
昂日洛確實有些過激行為,可是看著他面對女兒時露出的像兒時一樣的笑臉,我們又如何能不相信這個在記者鏡頭追蹤下長大的男人是個本性敏感而溫柔的人呢?
如今,昂日洛還是重復著往日的工作,打水、割草、喂牛……當我問他為什么不繼續讀書,然后找份像樣的工作時,他回答:“我哪有那閑工夫!在學校也只是得零蛋。”
這種看破紅塵的態度還在他母親病危一事上得到過印證。生病的母親需要被送到最近的一家診所治療,弟弟妹妹想要把家里的牛賣掉給母親籌錢看病,而昂日洛卻認為根本不值得費這勁。盡管最終他還是被親戚們說服,背起母親穿過田地走向診所。
昂日洛隱藏起他某些粗暴行為的原因也許可以理解。從7歲被救起,他已經堅強地走過很長一段旅程,未來的歲月也許可以慢慢安撫這個童年被刻上無數傷痕的人的靈魂。那些傷痕,是一個被仇恨撕碎的國家難以醫治的痛。1986年出生的胡圖小男孩昂日洛的命運,也是整個國家悲劇的縮影。
[譯自法國《費加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