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家真相——對話宜家前高層

約翰·斯特內博(左)于2009年1月離開了他已為之效力了20年的由“獨裁者”英格瓦·坎普拉德(右)領導的“宜家”。

瑞典國際家具連鎖集團“宜家”可謂世界上最神秘的企業之一。現年49歲的瑞典人約翰·斯特內博自80年代末開始成為宜家分店的實習生。之后的20年中，他逐漸脫穎而出，最后當上了宜家創始人英格瓦·坎普拉德的私人助理。正因為如此，斯特內博在數年時間內都置身于宜家帝國狹小的領導圈中。2009年1月，因為理念不合，斯特內博離開了宜家。不久前，他的新書《宜家真相——一個管理者的揭秘》一經出版便在全球范圍內引發了軒然大波。

斯特內博先生，您有沒有為離開宜家而感到有些不舍，畢竟您曾在那里工作了20多年?

的確有些不舍。你要知道，宜家曾被贊譽為世界上最好的企業。我們正直而又謙虛，至少我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可到了今天，當我跳出宜家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去看時，我有時會覺得那就是一個教派。

難道身處其中便無法注意到這一點嗎?

是的。你要知道，我們一直都把忠誠奉為宜家企業文化的最高準則。直到現在，哪怕是在夢中，宜家人也不會對自己的企業做出任何批評，更不用說去批評英格瓦·坎普拉德了。

和英格瓦·坎普拉德共事的感覺如何?

從表面來看，宜家是一家注重環保、關注社會問題并且樂于承擔社會責任的好企業。但對英格瓦·坎普拉德來說，宜家就是一臺印鈔機。這位精明的商人一直以來都以閱讀障礙癥患者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可事實上，他對一切心知肚明。他不停算計，腦筋動得像閃電那么快。他有著讓人難以置信的記憶力。他是宜家一切事務的最終決策者。在宜家售賣的每個商品種類中的每一件商品都需得到他的首肯。

可宜家售賣的商品有數千種……

它們的最終決定權全都落在坎普拉德一個人的手中。

哪怕是一個碗的顏色也要由他決定?

是的。事實上坎普拉德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他在宜家的家居王國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獨裁者。早在多年前，他就在宜家內部布置了一張嚴密的線人親信網。通過這些人他能隨時掌握宜家內部的任何動向。在宜家你是聽不到任何對宜家的批評的。這里有太多唯唯諾諾、對坎普拉德言聽計從的人。

您在書中說他是一個有著近乎納粹思維的右翼極端主義者?

我從他的一位老朋友口中聽說，坎普拉德出生于蘇臺德地區，他的父親是一名非常頑固的納粹分子，這是當時全村都知道的事情。少年時候的坎普拉德，生活中整日充斥著打罵與教化。后來，當這段帶有納粹痕跡的過往被人重新翻出來時，宜家管理層曾考慮讓他退休。不過坎普拉德卻在這時眼淚汪汪地出面道歉并贏得了大家的原諒。坦白說，他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手法簡直堪比戲劇大師。

這位84歲高齡的老人就是這樣管理他的商業帝國的?

是的。當然，宜家的集團主管也有不小的話語權。在坎普拉德手中有一個小型的智囊團為他出謀劃策，而智囊團中的成員全都來自他的家鄉阿爾姆胡特。

阿爾姆胡特總人口才8500人，其中就有2500人在宜家工作?

是的，坎普拉德只重用家鄉人。如果你不是從他家鄉來的，那他對你總會心存疑慮。此外，他只看重男性員工。女人和外國人完全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他們根本無法參加一些具有戰略意義的決策會議。這就是宜家內部所存在的微妙的性別歧視和種族主義。現在你可以看到，在宜家遍布世界的分店中，當地員工所獲得的薪酬基本都是最差的。

當外界對宜家的這些問題提出批評時，宜家又是如何處理的呢?

我們有一種很簡單但很有效的處理方法:裝聾作啞。而一旦真有什么被公之于眾或者我們的錯誤被外界得到證實，我們就會出面作一番言辭懇切的道歉并承諾自我反省和改善。然后下次繼續如此。你看看這些樺木凳子，我們就是用這樣的手法處理外界對它的質疑的。

貝卡姆踏腳凳，售價12.99歐元……

這是我們最暢銷的商品之一。到目前為止，這類商品大都是在中國生產的。由于那兒的森林面積正在日復一日地減少，所以我們在那里采購的很多木料都是通過非法砍伐得來。此外還有一些木料來自西伯利亞地區，經過重重轉手之后，它們被售賣至中國。而宜家正是這些木料最忠實的買家之一。

您的意思是，宜家用作家具生產的部分木料是通過非法手段得來?可宜家一直都在否認這點。他們表示會嚴格監控供貨渠道，供貨商們必須承諾他們向宜家提供的都是合法伐木得來的木料。

但事實就是我所說的那樣。你要知道木料是宜家最重要的原材料。這一集團對木料的需求大得驚人:平均每年消耗2億棵樹。3年前，一位負責監控宜家擁有伐木許可證的地區的林務官曾告訴我:從原產地追溯情況來看，在宜家的所有木料中，產自中國的約占20%。但事實上，產自中國的木料占宜家木料的比例應該在80%左右。這兩個數字的巨大差距也就意味著:如果您今天從宜家購買一件產自中國的木制家具，那么這一家具的木料很有可能是通過非法砍伐得來的。

不久前有報道說:宜家在生產靠墊、枕頭時會使用從活鵝身上拔下來的毛做填充物。

對。雖然這種行為有悖人道主義精神，但并不違法。

可宜家當時表態說:他們對此并不知情。

把責任全盤推給供貨商是宜家處理此類事情的一貫手法。除了空洞的道歉之外，你無法從他們身上期待更多。坎普拉德惟一關心的是如何能獲取最廉價的鵝毛。

可宜家一直都在和環保組織如綠色和平組織合作。難道說那都只是表象而已?

沒錯，宜家是會支持一些值得贊賞的項目，但那最終都會成為它用來為自己辯護的證據。

您對宜家的環境戰略也持批評態度?

宜家生產了大量的塑料、金屬及玻璃制品。它們在生產過程中所排放的二氧化碳幾乎相當于整個瑞典王國所排放的二氧化碳的總量。但與此相對，宜家除了安裝一些排風扇和太陽能電池外就再沒有其他更多的環保措施了。我們在私底下都把那叫做“綠色清洗”，也就是把自己洗白。曾有人建議通過采取新的生產技術或是放棄生產塑料制品等措施來降低對環境的污染，但這一建議卻沒得到坎普拉德家族的采納。

為什么不采納?現在的企業不都想成為綠色環保企業嗎?用官方一點的話來說就是，人們現在都非常關注企業的能耗。

很顯然，對坎普拉德而言，低廉的價格遠比環境保護更重要。

宜家的利潤全都流入了各種各樣具有避稅作用的基金會中，這確實是一個公開的事實。但人們為什么偏偏就非得要求英格瓦·坎普拉德比其他企業家更具道德感?

因為坎普拉德在公眾面前一向都表現得好像很關心社會一樣，但事實上他卻沒有任何社會良知。他設法隱藏自己的收入，他會讓它們經由各種控股公司最終流入位于荷蘭或是加勒比海的各種基金會中。(注:荷蘭的基金會法律相當自由。在那里，基金會只是捐助者和理事會之間的事情，沒有國家監督，無需會議記錄，無需使用證明，同時也沒有絕對規定，基金會必須為社會福利服務。)這種異常復雜的企業架構可以確保坎普拉德對宜家的惟一控制權。此外，宜家旗下的各種控股公司從來都不會多交任何一分錢的稅。實際上，坎普拉德是在通過這種手段偷竊那些原本屬于社會、屬于集體的財產。

誰將接替年事已高的坎普拉德掌管宜家帝國?

他的3個兒子，就像君主專制中的世襲制一樣。坎普拉德的大兒子彼得已被指定為宜家的法定繼承人。我非常了解彼得。他一直努力效仿自己的父親，大家甚至都開始拿這事取笑了。其實彼得本來可以做一個很可愛的人，但現在，他卻因為自己的暴躁脾氣和不經思考就輕率做出決定的行為而聲名狼藉了。

難道他的父親不知道這些事嗎?您說過，坎普拉德曾把他的兒子們叫做“飯桶”。

沒錯。他的三兒子馬蒂亞斯就曾在哥本哈根砸壞了一家酒館。但最終宜家還是會由坎普拉德家族掌管。無論如何，英格瓦·坎普拉德只想讓他和他畢生的心血——宜家成為不朽。

[譯自德國《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