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昔物語》看《羅生門》的“說話”性質

[摘要]電影《羅生門》作為黑澤明導演的成名作，歷來為人津津樂道。若深入分析電影《羅生門》、原作小說、及小說的素材來源《今昔物語集》的特點，可以發現電影《羅生門》的說話性質，并且此理念對對當今電影極具借鑒意義。

[關鍵詞]說話文學 教育意義 借鑒意義

1951年，由黑澤明執導的《羅生門》在威尼斯電影節上大放異彩，一舉奪得金獅獎，從而使世界影壇對日本電影有了新的認識，黑澤明也由此被稱為“世界的黑澤明”。

這部電影以聚集在羅生門上躲雨的樵夫、雜工與行腳僧3人的閑談開篇，講述了一位武士與妻子途經山中，路遇盜賊被害身亡的故事。事后經官府審問了目擊證人、盜賊、妻子、與死去武士的靈魂，結果每人證詞各異，無法得出真相。樵夫正是目擊證人之一，他在閑聊中向雜工2人透露了真相：原來所有人的證詞都是假的。正在3人吵嚷之時，傳來嬰兒的哭聲。雜工沖上去欲盜取嬰兒衣物，樵夫斥責他是魔鬼，決定收養嬰兒。影片結尾雨過天晴，樵夫向彩虹深處走去。

本影片取材自小說家芥川龍之介的兩部作品：《竹林中》與《羅生門》。而芥川本人寫這兩部小說是又是取材于日本傳統說話集《今昔物語集》。《竹林中》取材于《具妻行丹波國男于大江山被縛語》；《羅生門》則源于《羅城門登上層見死人盜人語》。

《具妻行丹波國男于大江山被縛語》以平直的語氣描述了一個與妻子回娘家探親，路中遭遇劫匪，因男子輕信而使妻子受辱的故事。篇幅簡短，語言直白，沒有主觀發揮的余地。與此相對《竹林中》與《羅生門》雖然也同樣篇幅不長，卻各自承載了兩位作者深刻的思想內涵。

《竹林中》是構成電影《羅生門》故事的主干。整個武士被殺案件均為《竹林中》的內容。芥川在創作這篇小說時，日本文壇盛行私小說風潮。芥川十分不認同這一點，在題材選取上刻意追求遠離現實。他青睞《今昔物語集》，與《聊齋志異》在中國與日本的古典作品中汲取營養，并進一步借古喻今，在對這些故事的改頭換面中表達自己的文學理念。另外《竹林中》多角度敘述一件事實的手法，普遍認為受到了英國詩人羅伯特勃朗寧《指環與書》及美國作家安布魯斯畢爾斯《月光大道》的影響。然而這樣一部從內容構成到表達形式上都有模仿痕跡的作品，卻還是讓人深切地感到芥川的個人風格。《竹林中》通篇，只羅列出了4位證人、與3位當事人各自的證詞，最終也不知道哪個人說的才是真相。導致“竹林中”這個詞在日語中已經成為一個成語，專用來表示“撲朔迷離的事情”。

小說不僅沒有給出真相，若仔細分析當事人證詞，還會發現每個人都是竭力美化自己，妻子強調自己的貞淑；強盜表現自己的勇武連死去的鬼魂，都要說明自己死的瀟灑。芥川通過冷靜細致的筆觸，入木三分的揭露了人性自私的一面，揭示了芥川欲表達的主題“利己主義”。

電影卻抓住了《竹林中》中最為體現芥川思想的這一點作了改動，在結尾部分加入了目擊案發現場的樵夫的告白。這一舉不僅沒有狗尾續貂，反而成功地將同一個故事講出另一種韻味，鮮明的反映出了黑澤明的人道主義情懷。通過樵夫的告自我們發現，3位當事人都沒有說實話，正當觀眾感嘆人性惡之時。雜工雪上加霜欲搶走哭泣棄嬰唯一的庇體和服。此時達到影片的高潮，樵夫沖上去與盜賊爭辯，最終決定收養棄嬰。和尚也被樵夫所感動，認為得到了“再次相信人的勇氣”。這一橋段是借用芥川另一部作品《羅生門》，卻同樣作了巧妙的改動。原作中是普通人看到惡人行惡，也決意行惡；電影中卻是普通人見到善惡相爭，并為善所感動。這一細節也體現出兩位作者風格的不同。

從藝術角度看，兩部作品各有千秋。不分高下。但若從教化民眾這個角度來看，可以說電影《羅生門》更接近《今昔物語集》的初衷。

《今昔物語集》成書于日本平安時代末期，全書分為中國故事、印度故事、日本故事佛法篇、日本故事世俗篇四個部分。故事類型有二，一是勸人向善、宣揚佛法的佛教故事，二是緊靠人民生活，道出樸素真理的世俗故事。因為每個故事都會以“今昔”開頭，所以全篇被稱為《今昔物語集》。翻譯成漢語就是“過去的故事”此故事指的即是“說話”。

《今昔物語集》屬于說話文學，說話文學比較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它的說教性質。由于說教的對象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底層大眾，就決定了它的語言必須平實易懂，像是《源氏物語》、《更級日記》等描寫貴族生活、微妙感情波瀾的文學，很難被大眾所接受。與其長篇大論辯證做好事的必要性，不如講一個平實的小故事來的實用。比如在佛教故事里有一篇烏龜報恩。講有一個人幫助了一只受傷的烏龜，烏龜變成人回來報恩，這個人就得到了幸福。看到這，老百姓會很自然地發出這樣的感嘆：人果然還是要做好事啊。這樣就達到了說話文學的目的。

在《具妻行丹波國男于大江山被縛語》這個故事中，老百姓也會輕易得出結論，不要輕信他人，否則會遭遇危險。而讀罷《竹林中》感悟很多，卻無法用一句話總結出教訓。面對“人性的自私”這一命題，很難單純用善與惡去衡量，所以說《竹林中》是一篇引人思辨的、帶有哲學意義的作品。卻不那么有“教育”意義。

在這個層面上，對電影《羅生門》作出總結就容易很多。雖然影片有很多地方也引人深思，卻給我們指明了正確的善惡方向。如果說《竹林中》是一個封閉的圓環，那么《羅生門》就是一條將這個圓環切開的大路，這條路引領我們分辨善惡美丑，通向人性的光輝。

《羅生門》成于50年代，今天看來卻歷久彌新。50多年前的觀眾所感動的，今天同樣能感動我們。它超越了民族與時空，具有普世價值。因為它所講述的，是具有普遍性的、人性里的東西。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它宣揚了人性本善這個主題。輔以簡潔明了又引人興趣的情節設置，通過電影這一大眾傳媒，在潛移默化中令觀眾感受到人性中的善良。可以說，這是一部在思想相和藝術性上達到了高水準的電影。它在藝術上既充分地再現了原作《竹林中》的情景，在思想上又嚴絲合縫的加入了自己的思索，使影片不僅具有觀賞價值，更具有了教育意義，遙遙與《今昔物語》相對應，譜寫了一部當代電影界的“說話”故事。

縱觀國內外影壇，優秀作品不計其數。或內容發人深省、或場面引人驚嘆，然而像《羅生門》這樣具有教育意義又為觀眾所喜聞樂見的影片確實不多。好萊塢電影多注重技術場面，對情節要求不高，電影功能主要為娛樂歐洲電影中實驗性質的藝術片居多，叫好容易叫座難；亞洲電影事業起步較晚，正逐漸形成自己的特色，比如香港的黑幫電影、韓國的禪意電影、印度的歌舞電影等等，近年伊朗電影的發展也不可小覷。不過受好萊塢電影沖擊，以中國為例，近年整體向大制作電影傾斜。可惜其中很多在票房上既沒有佳績，口碑上也沒有好評。在這方面，中國電影還需要繼續摸索前進。

提起《羅生門》，就會想起幾年前張藝謀導演的《英雄》，它在構成上巧合的與《羅生門》相似，均是多角度敘述同一個事實。然而就內涵來說《英雄》稍遜一籌。其實它已經有了一個很好的框架可以發揮，但是影片的重點并沒有放在情節上，而是在特效與服裝場景等技術層面上下了功夫。這雖然是商業影片的特色，但如果能夠兼顧思想性與可看性，相信中國電影應該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畢竟電影作為大眾傳媒，除了娛樂屬性之外，也承擔著一個“教化民眾”的責任。在這一點上，《羅生門》非常值得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