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甌北詩話》中的杜甫研究

[摘要]趙翼是清代乾嘉時期著名的史學家，文學家，同時也是詩論家，而《甌北詩話》正是他詩歌理論的集中體現。《甌北詩話》是趙翼晚年的作品，其所論詩家凡十，杜甫就是其中之一。書中在論杜甫時，重點評價了其詩歌理論以及對詩歌創新所做的貢獻。

[關鍵詞]《甌北詩話》 杜甫

趙翼(1727～1814)清代詩人、史學家、學者。字云崧，一字耘崧，號甌北，陽湖(今江蘇常州)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曾任鎮安、廣州知府，官至貴西兵備道。乾隆三十八年辭官家居，曾一度主講揚州安定書院。趙翼與袁枚、蔣士銓齊名，合稱“乾隆三大家”，有《陔馀叢考》、《甌北全集》等著述。《甌北詩話》系趙翼晚年之作，前十卷選唐迄清凡十家詩析而論之，這十家為李白、杜甫、韓愈、白居易、蘇軾、陸游、元好問、高啟、吳偉業、查慎行。續二卷雜論古詩。根據蔣寅先生考證，“清詩話中論專人之作雖不鮮見，而詳論多家、人各一卷者僅此一種”，由此可見《甌北詩話》的獨特價值。通觀趙翼《甌北詩話》論詩，即如他《論詩》絕句所言，體現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的詩論觀，有明顯的創新意識。本文試圖對其杜甫研究作一梳理。

一、詩人論

1、杜甫的生平。《甌北詩話》云：“杜少陵一生窮愁，以詩度日，其所作必不止今所傳古體三百九十首，近體一千六百首而已。使一無散失，后人自可即詩以考其生平。惜乎遺落過半!幸北宋諸公搜羅掇拾，合為全編，呂汲公因之作年譜，略次第其出處之歲月，頗得大概。”趙翼認為，杜甫的詩歌往往散佚，現在保存下來的古體390首，近體1600首只是杜詩的一小部分而已。用來支持他這種說法的是韓愈的一首詩，詩云：“生平千萬篇，雷電下取將，流落人間者，泰山一毫芒”。如果杜甫的詩歌都能夠完整的保存下來，我們當然就可以很容易考證其生平，但現在散佚眾多，導致我們不能準確的了解其生平、經歷。雖然經過北宋文人的搜羅掇拾，但也只是得出他的生平大概。因為沒有確切的史料，趙翼認為像黃鶴之徒在編纂杜甫的生平游歷時竟然甚為詳盡，不免有穿鑿附會之嫌。

2、杜甫之貧困。子美自弱冠以后，直到老死，多在四方奔波。天寶六載以后，杜甫的生活環境日益惡劣，已經完全沒有了其游吳越、游齊趙時的少年快意，無憂無慮。這時的杜甫不僅常常陷入政治失意、抱負得不到施展的痛苦之中，更時時為一日三餐發愁，在貧困中掙扎。

《甌北詩話》云：“詩人之窮，莫窮于少陵”，趙翼用杜甫自己的詩歌來論證其觀點。如：“與妻子徒步至彭衙，有孫宰留宿具飯，云：‘誓將與夫子，永結為弟昆’；甚至向蛭佐索米，則云：‘已應春得細，正想滑流匙’，又云：‘甚聞霜薤白，重惠意如何?’則并乞及蔥薤，其境況可想也。”縱觀唐代詩人，仕途不如意_生活貧困者，可謂眾矣。但像子美之境況者，亦不多也。故趙翼“詩人之窮，莫窮于少陵”可謂一語中的。

二、詩歌論

1、關于杜甫的律詩。從唐詩的發展看，杜甫是一位承前啟后的人物，這在律詩的發展中體現的尤為明顯。律詩始自初唐，經杜審言、李嶠、沈儉期、宋之問及盛唐諸公，才逐漸形成與定型。至杜甫各種律體才最終完善與成熟，取得了“集大成”式的成就，從而為后世樹立了律詩的寫作范式。杜甫把律詩寫得縱橫恣肆，極盡變化之能事，合律而又看不出聲律的束縛，對仗工整而又看不出對仗的痕跡。杜甫律詩的最高成就，可以說就是在把這種體式渾融流轉，無跡可尋，寫的若不經意，使人忘其為律詩。

杜甫在唐代是寫律詩最多的一位詩人。在杜甫現存的1458首詩作中，共有五、七言律詩916首，差不多占其作品的五分之三。就是說，杜甫詩的大多數是律詩。在杜甫律詩的質量上，胡應麟認為杜甫的五律“千古以還，一人而已”。七律也是無人可比，錢良擇認為唐代的七律“上下百余年，止少陵一人而已”。

趙翼在《甌北詩話》中就充分肯定了杜甫在律詩上所取得的成就，謂其作五七律詩的功力是其他詩人所不能及的。在評價杜甫的五律時《甌北詩話》云：“杜詩五律，究以‘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一聯為最。東西數千里，上下數百年，盡納入兩個虛字中，次何等神力!其次則‘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亦有氣勢。至岳陽樓之‘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古今無不推為絕唱。”在評價杜甫的七律時，趙翼同樣作出了很高的評價。《甌北詩話》云：“又七律中‘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亦是絕唱，然換卻‘三峽’、‘錦江’、‘玉壘’等字，何地不可移用?則此數聯亦不無可議；只以此等氣魄從前未有，獨創自少陵，故群相尊奉為劈山開道之始祖，而無異詞耳。自后亦競莫有能嗣音者。”

2、關于杜甫的干謁、聲伎之詩。干謁獻詩是文人進入仕途的一條捷徑，唐代很多詩人都有干謁之作，像李白的《上韓荊州書》、韓愈的《上宰相書》等便是干謁之代表。當然，這些干謁詩有的是出于真心而作，而有的則并不是，而是為了進入仕途、實現抱負，忍辱負重而已。

在杜甫的詩集中，也有不少干謁之作。趙翼認為，杜集中如贈汝陽王及韋左丞詩，因其有知己之雅，故作詩投贈，無可非議。但杜甫后來對楊國忠之黨、高適等的干謁詩，則無處不乞援。《甌北詩話》云：“鮮于仲通，則楊國忠之黨，并非儒臣，而贈詩云：‘有儒愁餓死，早晚報平津’。哥舒翰，武夫也，高適為其掌書記。杜送高詩‘請君問主將，安用窮荒為?’是固已薄翰之貪功邀寵矣；而贈翰詩則又諛之以‘開府當朝杰，論兵邁古風’，末又云‘防身一長劍，將欲倚崆峒’，若不勝其乞哀者”。

雖然杜甫的很多干謁詩有邀寵獻媚之嫌，但我們不能就因此判定杜甫是一個貪圖富貴、吹噓拍馬之人，而更應該深層次的分析這些詩產生的背景、根源。正是由于奸臣當道，正直的文人得不到重用，滿腔熱血無處揮灑，不得不干謁權貴，以期能夠步入仕途，實現其致君堯舜的政治抱負。趙翼在《甌北詩話》中的評論可謂一語中的，云：“可知貧賤時自立之難也”，由此看來，趙翼對杜甫干謁詩的評價還是非常客觀、中肯的。

杜甫在人們心目中是一個熱愛祖國、熱愛人民，不惜自我犧牲的偉大現實主義詩人。因此，其詩集中有一類詩容易被大家忽略，那就是其聲伎之詩。如《陪諸公子丈八溝納涼》云：“公子調冰水，佳人雪藕絲”，《陪李梓州泛江有伎樂，戲為艷曲》云：“江清歌扇底，野曠舞衣前”《戎州宴楊使君東樓》云：“座從歌伎密，樂任主人為”。這類詩與杜甫的“詩史”相比，無論在思想內容上，還是在藝術成就方面都略遜一籌。趙翼在《甌北詩話》中評這類詩為“殺風景矣”，雖不免過于嚴厲，但卻也中肯。

三、比較論

《甌北詩話》雖然把各個作家分卷論之，但對每個人詩人的研究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在與其他詩人的比較中進行的。趙翼用來與杜甫對比研究的詩人有李白、韓愈、蘇軾等，但對比最多，后人也最為關注的就是李白。

“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讀李杜詩集因題卷后》白居易)，而李杜正是留下好族文化的歷史積淀，它經過文人騷客的長期錘煉賦予了物象以深刻的意蘊和濃郁的情味，既是表意的活躍分子，又是傳情的中堅力量。具有很強的表現力。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從此便賦予“東籬”以“遠離塵俗潔身自好”的象征意義。李清照《醉花陰九月》“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劉音《九日送人》“從來菊花節，早已醉東籬。”人們每當讀到“東籬”便會呈現陶淵明遠離塵俗、醉心田園、悠然心得的神姿。至于“西籬”，“南籬”，“北籬”便沒有這種情味。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國文人的用詞旨趣和審美取向，正如蘇軾所言：“善畫者畫意不畫形，善詩者道意不道名。”重在追求詞的意味。

(三)隱形型情味義

隱象懷味義是由隱象詞語表達的情調與意味。它是隱匿在表象詞語之間的一種不顯現的意象所負載的情味義，是由讀者運用相關的文化知識，結合語言環境和表達的意圖，引出潛隱的意象，而后才能領會真意的一種情味義。例如杜牧《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詩中寫一個失意的宮女在一個秋天的晚上用小扇撲打著飛來飛去的螢火蟲。由詩題和詩句中可以找到潛隱的意象“秋扇”——在天涼如水的秋天，扇子早已失去了揮風納涼的作用，而被棄置一旁，進而古詩詞中往往用來比喻棄婦。這里由“秋扇”再聯想到持扇宮女被遺棄的命運，其詩的“凄凄慘慘戚戚”的情味就更加濃郁了。

品味隱象情味義常常需要展開聯想，將表象所隱含的意象剖析出來，再運用文化知識和禮俗觀念去破譯深層內涵，其欣賞過程是：透過表象，尋其隱象，品其抽象。它如同剝核桃果，先除其表皮，再敲開硬殼，現出果仁，方可品嘗果香。例如《詩·風·定之方》：“樹木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這里寫了“榛、栗、椅、桐、梓、漆”六種樹，意在觸發人們產生樹木森林為意向的畫面感覺，進而表達政治上勤于造林番庶，使民富足，器物充裕。再開始琴瑟等禮樂教化之類的“地利人和”的抽象思想。其由“樹”而“林”，由“林”而“地利人和”，逐層深入，意味雋永，情味綿長。

如果說形象詞語表達的是表層情味義，表象詞語表達的是淺層情味義，那么隱象詞語表達則是深層情味義。它“如鋁中金。石中玉，水中鹽，色中膠，皆不可見”，卻“意在其中”。這種語言含蓄、意味深遠的表達方式一向被中國文人所推崇。劉勰《文心雕龍》：“深文隱蔚，余味曲包”。明朝陸時雍說：“古人善于言情，轉意象語虛之中，故覺其味之長而言之美也。”因此，能夠領會隱象情味義，便能更深刻地體昧文學語言的含蓄蘊藉之美。

總之，漢民族賦予詞語以多種情味，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而“言至直則無味”。使詞語寓含情味，首先要用心去體悟，古人云：“修辭立其誠”；其次，當用情去表現，因為“情真則意遠”，否則語言就會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