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現實生活的真實寫照一評李洱小說《你在哪》

在20世紀90年代以來，當部分新生代作家宣揚反傳統的寫作立場，他們復制、仿真、符號化所導演的個人經驗的同化，從而導致個人化創作的日益枯竭。然而，李洱的思想探索、文體試驗在整個當下文壇卻顯得卓爾不群。《你在哪》這篇短篇小說，承繼了李洱以往小說諸多優點，并開創了新的創造，作者成功運用了語言的反諷和敘事技巧上的高超，使整篇小說充滿了個性化的張力，從而透過小說所敘述內容的表層的略顯膚淺，揭示了更為嚴肅的思想主題。

首先，小說在敘事語言和敘事技巧方面頗為講究。

言語反諷是語言層次的反諷，指敘述者采用詼諧式的話語方式傳達和字面意思相反或相左的意思，反諷的語言往往無視既有的話語成規或有意扭曲語體、語義、情感色彩等方面的通用規則。為了寫出小說種種的復雜性，李洱最拿手、最成功的方略是反諷。李洱像一個老到的批評家一樣，對虛構方法和敘事理論有非常清醒和成熟的認知，而表現在寫作方面的就是語言的反諷藝術了。在李洱小說《你在哪》中，游離于高雅和粗俗之中的哲學家在同一個語境之中同時出現，極富反諷意味。“哲學家”這個詞首先是和“高雅”站在一邊的，是從事高尚職業，為人類上層建筑做貢獻的一個群體。但文中的哲學家卻是用高雅的語詞去形容著骯臟、甚至下流的人與事的一個群體之中的一員。文中描述道：“他經常在我們家的房前走過來踱過去，就像咬著自己尾巴轉圈的狗，他手中時常舉著一束玫瑰花。玫瑰的香氣很容易就把她給熏倒了。然后他們就在沙發上做愛。”從這樣的語句描述中，我們首先感受到這是一個外表道貌岸然，內心極為骯臟下流的知識分子形象。而作者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寫出了哲學家這個知識分子形象的更為復雜的意義之所在。文中的哲學家說“他想重新鉆到女人的體內，變成一個胎兒。”這話看似下流，實則透露出一個信號，那就是在哲學家心里，這并不是純粹的性愛。這是上升到哲學層次的人類的原始生命活動，這和他自身的職業道德，甚至倫理都毫無關聯，這就是哲學家心目中的“哲學”，是一種用哲學來掩蓋自己卑劣作為的一塊“遮羞布”罷了，這里李洱顯然使讀出了知識分子日常生活的異質，而且是讀出了“疼痛”來。文中引用了哲學家的話：“人和動物不一樣，人知道自己將來會死，動物卻不知道。動物雖然看到了同伴的死亡，但它不知道自己將來也會死。”這說明，人在經驗領域是一種可以由此及彼的特殊的動物，而哲學家用人和動物的區別來界定，而哲學家最后死于車禍的事實，又證明了哲學家也只不過是動物，只不過是更高級的一種罷了，他用哲學原理來解釋的人生顯然也是“胡扯”。

從小說的敘事技巧方面來考量李洱的小說《你在哪》，我們首先發現了小說一開頭的問句：“你在哪?”一開頭就以疑問問開篇布局的小說，并不多見，這顯然給了讀者一個想象的空間，作者究竟要講述一個怎么樣的故事，從而催促讀者深入的去閱讀小說，這顯然也是讀者的一種敘述策略。而從小說整體來看，在風格和效果上，這篇小說顯然與李洱之前的小說在敘事特征上一脈相傳：不營造故事，不塑造典型，不強調寓意，也不追究是非，場景細節無比明晰、準確，動機、意圖卻十分駁雜、曖昧，其取材之瑣屑，語調之冷漠，洞察力之狡黠，判斷力之無能，仿佛都暗示這一個純粹的觀察者的立場，他絕不愿意向讀者披露他內心的想法，但不知為什么，在閱讀期待每每落空而陷于煩悶時，我們又都總是能夠聽到自己的笑聲，一種被這個置身于局外的敘事人所引發的笑聲。而使我們笑起來的并不是主人公的言行，而是小說本身所攜帶的令人迷惑的虛脫感。也就是作者的原話：“不同的事物，壓縮到同一個平面，會使人啞然失笑，而在座的各位，卻仿佛要用笑聲來結束一段緊張而毫無意義的談話。”在小說《你在哪》中，作者是以“我”的視角來講述一個故事，“我”是尚未出世的母親腹中的嬰孩，“我”和另一個嬰孩阿Y還孕育在母親的腹中，是沒有任何行為能力的，母親的行為就決定了孩子的命運。而文中以“我”的視角來觀察整個事態的發展。文中的母親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她是干什么的?文中并未做正面的描述，但從“我”的感覺和敘述種種，讀者可以自行去判斷。這篇小說的新意也正在與此，那就是以母親腹中嬰孩的視角“我”去觀察周圍的環境和人物，讓讀者用自己的思維去判斷整個事件，而給人的閱讀效果顯然是出奇制勝的，這也說明了李洱在敘事策略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而讀者對《你在哪》的解決過程，既是一個自我超越的過程，也是一個穿越其敘述方式的迷霧去體認小說主題意蘊的過程。

第二，在小說敘事內容是上，嚴肅與輕浮相對立。

李洱是當代文壇的實力派學者型作家，他一直專注于對人的精神性存在的揭示與展露。《你在哪》以復雜的精神來嘲弄自身認識的道德，從而使小說主題更具有復雜而深刻的意蘊，從整個小說內容來看，主要描述了一個從事色情行業的女人從懷孕到想墮胎，最后拿孩子作為商品去出售的故事。這看似平常的故事實則并不平常。“母親”這個稱呼是嚴肅的，而作為從事色情行業的這個“母親”故意讓自己的孩子變成畸形兒去出售，這又是極為“輕浮”的。米蘭·昆德拉說：“把極為嚴肅的問題與極端輕浮的形式結合在一起，從來都是我的雄心。”在我看來，《你在哪》就是一種嚴肅的思想主題與極端輕浮的形式的結合，這樣可以說充分實現了文本的愉悅。人都是母親生育的，人敬奉的眾神最古老的當屬女神一生育神一母親神。在原始人的心目中，人類的孕育與繁衍的功勞都歸結為這些偉大的女性。而在李洱的小說《你在哪》中，“母親”是拿自己的孩子作為商品去培育并出售，顯示了敘事內容的荒誕。同時，也顯示出一種悖論主題。在小說中，女人在哲學家死后，就去醫院做檢查，在確認自己懷孕之后，醫生又說明不能做流產只能吃藥后，她非常急切的對醫生說：“我吃藥，我吃藥。”顯示出她將孩子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決心。而后作者就寫道：“她每次上廁所，都隨手帶著一雙筷子、一支錘子，前者是用來挑撥糞便的，為的是找出我們的遺體；后者是用來敲打我們的，一旦發現我們活著出來了，就把我們敲死。”這突出表現了對自己腹中胎兒的漠視，以及對生命的漠視。作為“母親”的神圣與面對生存環境的逼視和金錢的誘惑下女人對自己胎兒隨心所欲的處置，是一種嚴肅與輕浮的二元對立，具有鮮明的諷刺意味。當女人得知自己腹中的胎兒可以作為商品去培育出售，她興奮異常。“從人才交流市場回來，她就像變了個人，她高興壞了，躺在床上興奮的難以入眠，后來她干脆爬起來，光著身子在鏡子前對自己撒起嬌來。”金錢的誘惑已經使這個女人興奮的失去了常態，在金錢的驅使下，她變得殘忍，進而變得對自身的漠視，這可以從女人的生存危機去考量，但更多的是在生存環境的壓迫下，人已經失去了傳統的倫理道德觀念，變成了完全物質化的群體，因此，女人在金錢的驅使下，把自己孩子變成“一些侏儒，一些長著三條腿的怪人，一些沒有眼睛和鼻子的小動物。”是社會環境的物質化，使人像動物一樣，甚至連動物都不如。這也正是作者在表面語言的浮夸下，揭示出的嚴肅主題。

總之，李洱通過反諷將自己的立場隱匿在敘事之中，讓讀者自己尋找作者言說背后不可言說的巨大的存在，留給讀者更多思考和判斷的余地，《你在哪》中，雖然作者從始至終以“我”這個腹中胎兒的視角去布局謀篇，但作者思量了自己的價值判斷，并不是沒有價值判斷，這就是這篇小說的敘事策略的高明之處，也是作者李洱的高明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