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陌——我為你狂

我來向你告別。在這沸反盈天的人海中，在這并無別情離觴的溽暑里，在這動如參商的天地間。

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這座小城里，騎單車上下學，穿過你風鳴般呼嘯的胸腔，穿過歲月，穿過回憶可抵達的終點。

我走近你，沉默地打量你治下的王國，想必你每一天也在同樣地注視著這幾近覆轍般的形形色色:胡亂地裹著花襖四處奔竄的女童。臉孔隱在蒸籠騰騰熱氣之后的早餐鋪的大嫂。比鳩鳥更喧嘩的趕早市的婦人。打著哈欠從網絡世界鉆出來的頭發蓬亂的小青年。黑色轎車里吐著煙圈濃妝艷抹的女子。精神矍鑠始終警覺地打量四周的老人。捧著英文課本等在公交站前但很久都未翻頁的少年。蜷縮而眠的好夢的乞丐。將車停在路邊而后不停翻閱陳舊報紙的出租車司機。每一天都不同，每一天都相同。

我不禁又想起自己，曾是那女童，是那候車的少年，或者滿懷期待地向身邊的綠色郵筒投出紫色信箋。在巷邊新開的書屋里整日流連。緊抓著好友的手淚如泉涌地看小酒館里的人推杯換盞地告別。靠著大槐樹緊咬牙關仿佛就能將所受的委屈全部碾碎。雨天癡望一個女子撐傘的背影吟誦著《雨巷》。在巷旁昏暗的小電影院里注視著片尾幕緩緩打出。街燈亮起時伴著一曲Bandari慢慢走著。——就這么到了盡頭。盡頭有一家咖啡館，我曾經無數次地將自己的喜悅和悲傷攪拌成那深褐色的液體一飲而盡。然而此刻我不能停下，我將遠行。

我站在你的出口，怔征地忖度著自己當下所做的一切，臨行前的24小時——1440分——86400秒，追憶中驚覺那么多的歲月竟是你伴我最長，而如今我將離開你。

終到了離開之時。我佇立在站臺前，下意識地回頭，恍惚間我已離開你，而你正張開雙臂，向著我微笑——然而下一秒，眼中所剩的又唯有緩緩移動而又永不止息的車流。我想起Boris Vian的話“……就其本意而言，基本上可以說是現實的一種折射，即讓現實在歪歪斜斜和熱烘烘的氣氛中，折射在隨意起伏不定的某一層面上，顯現出一種被扭曲了的投影。”

是投影么?我在心中反復地揉捻著，然而卻不敢再回頭看一眼。

我閉上眼睛，覺得一生或許只能有這樣一回:倔強地不肯背叛回憶，虔信它甚于所有。如這般地瘋狂，只為你而來。

坐上長途客車，打開手機，無數的短信和未接來電潮水般涌入。我看著那些切切的關懷和祝福，想起了你。我知道當歲月變遷，只有你會一直等我，在回憶里，在寂靜又漫長的此生中。

我想起離去時才突然意識到要為你拍照留念，在出租車上倉皇地探出頭去向后舉起手機，然而終究只留下車窗外你幀幀向后退去的線條。手機屏幕上，你用抽象的意態對我微笑，恍如默片里的景。

【點評】

小巷的風景，人人熟知，而小作者卻以奇妙的構思、瑰麗的想象、典雅豐富的語言，帶給讀者一種全新的感受，有五四之風。讀這樣的文章需要盡量多地拋開主觀的想法，因為作者的文字經常呈現出一種個體意識的流動。如果讀者的感悟能力和想象力豐富，那么可以從中遇到意想不到的驚喜——因為你能不經意地找到跟作者若干相同的感受，體會到巷陌的迷離和精彩。如果說要使文章更上一層樓的話，就是要寫得生活化點，結尾再豐滿點，主題更加鮮明點。

(指導教師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