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聽到蛙鳴,我的腦海里便會現(xiàn)出一彎殘月,黃黃的,像一瓣桔子似的吊在榆樹梢上;巷子里朦朦朧朧的,霧水正順著草根往上爬;一位老人靠在藤椅上,慈愛的目光隨著幾個嬉鬧玩耍的小孩追逐的背影游移。待孩童們停下休息時,她拿起扇子驅(qū)趕著圍繞在孩童周圍的蚊蟲。四周蛙鳴一片,像一團霧,又像一個夢,分明又是一盤磁帶,唱著嘹亮而又低沉的鄉(xiāng)音……
這老人,是我的太婆。每當想起她,我便會想起家鄉(xiāng)后院的那棵小小桃樹。
為何叫它小小桃樹呢?因為它實在太袖珍了,我曾一度以為它患了侏儒癥,成活不了。后來,它竟在三月春風的輕撫下散發(fā)出香味兒來。這小小桃樹,沒準還是仙種哩!
很多年前的一天,我還很小。太婆從市場里買了桃子,洗凈了,分給圍著她的孩子,每人一個。她含笑說:“孩子們,吃吧,這是‘仙桃’,含著桃核睡覺,夢里有桃花開了,就會幸福一輩子!”我深信不疑,吃完果肉將核留下,待到晚上便含著它上床睡去了,期待著夢中白色或粉色的桃花在枝頭搖曳。也許是過度興奮,竟怎么也睡不著,只好爬起來,信步走到后院,在柔美月光的注視下將“仙桃核”種在墻腳,讓它在靜謐的夜空下承載著我的滿園桃夢。
春去秋來,那似曾相識的風景似不曾流逝,卻又分明將歲月從我身邊帶走,仿佛留下一個背影也是奢侈。幼兒園的生活在花開花落間褪盡,殘存的黑白影像漸漸黯淡。我隨父母進城,開始學習生涯,那“仙桃”的記憶宛若一個夢,在現(xiàn)實生活里銷聲匿跡了。
記得幾年前的夜晚,窗外刮著凜冽的北風,我蜷縮在溫暖的被窩里熟睡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我驚醒。母親來到我的床前,眼睛紅腫,極力控制著顫抖著的聲音:“太婆……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記得自己……”我腦子一片空白,只是卡帶了似的重復著“太婆走了”這幾個字,直到母親叮囑完,直到關(guān)門聲傳來,我仍呆愣著。許久回過神來,淚水模糊了視線。腦海中黑白的影像卻慢慢地清晰,往昔的一切閃爍而過。太婆那慈愛的笑容,那布滿皺紋卻溫暖的雙手,那讓人幸福的桃夢……抬頭望著月亮,它依舊在冷風中發(fā)出柔和的光。我想,伴隨著太婆的那盞長明燈也該是發(fā)著這般柔和的光吧……
墻角的那棵小小桃樹越長越高,竟然開出幾枝花來,潔白的花兒隱約浮現(xiàn)出太婆每日澆水的身影,和太婆護著桃樹不讓人砍掉的情形。窗外,下著細雨,花瓣一片一片落下,打著旋兒……啊,它們太脆弱了,竟在“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中褪盡容顏。微微仰首,驀然發(fā)現(xiàn)樹梢上,竟還有一個花苞,嫩紅嫩紅的,在微風中搖曳,抖著滿身雨水,像風浪里航道上的指示燈,閃著忽隱忽現(xiàn)的光。
在那最高的枝上,我看到了太婆那比桃花還燦爛的笑。太婆,你是否變成了星星在注視著我?院里的桃花樹下總有孩子在嬉鬧玩耍,晚上,他們應該夢見滿園的桃花在向他們招手吧!
但愿今晚,我能夢見滿園的桃花……
(指導教師薛榮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