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里讀山,我感受著一種獨特的幸福。
清代惲恪《甌香館集》題畫跋說“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妝,冬山如睡”,惲恪是畫家,將山喻為不同姿態的美人,用“我”之色彩畫山,表現出不同的自然景觀。
燈影里讀畫,于是那真實的山竟直趨面前,凝神的片刻,群山影影綽綽,從夜的窗口奔騰而來。我不禁吟誦著艾特瑪托夫的一篇小說的題目:“啊,你藍茫茫的群山!”
山,是讀的么?其實,山是攀登的,唯登高者才能親近山,東坡先生有詩為證:“足力盡時山更好,莫將有限趁無窮?!备艚x山,如霧中看花,僅能“手揮五弦,目送飛鴻”,而離山卻遠。
我曾經看過湖,也寫過湖。讀湖要讀很久很久,讀得沉入到眸子的深處。湖是自然的靈魂,秘不可測。
山,是自然的骨骼。登而后觀,是一幅幅壯美的山的圖畫!
未登而入我心的,是古老的陰山。
陰山很蒼涼。
第一次看見陰山,我受到了震撼,那首數千年前的絕唱不覺兜上心頭。它逶迤起伏,仿佛無始亦無終,大青山、烏拉山、狼山、賀蘭山都是它的動脈。它植被甚少,剝裸巖身,錚錚筆立,像站在遠古的蚩尤和伏羲;這邊是九曲十八彎的黃河,那邊是一望無際的蒙古草原。這山的深處藏著舊石器時代的手印畫和新石器時代的巖畫,處處烽火臺、古長城、石門嶂……
看陰山,如讀一部歷史的長卷。
那一次,我在賀蘭山巔,俯瞰黃河如白練。賀蘭,古蒙古語是駿馬的意思。賀蘭山的每一座峰都昂揚如馬首,萬頭攢動,仿佛被鬼斧斫出的馬群騰躍的雕塑。
北方的山少霧,也少河流瀑布,干爽、灼熱;江南的山則如婉約的女子,翠袖紅襟,流光溢彩,欲說還休。江南的山不是豎的,而是橫的,不用墨綠卻用淡青,只輕輕一抹,便風情萬種。
細細地看,遠山,近石,紫煙里,晚霞中,朝暾夕暉中的山,風雪彌漫的山,嵯峨迭異,雷鳴電閃時,山怒而崖騰,沸漣而失態。山的色,山的音,谷的回聲……
幸福的一生,起伏不平的一生,就這樣地看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