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斌詩歌

作者簡介*高洪斌，衡水人。寫詩，寫小說。

心事

冬天還沒有開始

一件想不起來的事

掛在心口上

不讓高興和愉快進出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

冰厚了一層又一層

眼里也有了惆悵

從嘆息里外溢

服下開心果

打完幾針陽光

胸膛里的幽暗

大概枯萎了幾棵

有了去看臘梅的心情

寒冬的末尾

再聞不到梅花的馨香

春天的桃花

就抹好了胭脂

殘雪堆中的小臘梅

使我想到一個

丟了錢的小女孩

膽怯地面對家門

不敢見她的爸爸

煙 遲遲買不回來

一角錢

母親寂寞的時候會想許多事

沉淀的舊事從她的心頭泛起

直到進入眼里

她好幾次追溯過去的艱難

比如今的艱難還難

她著重自責自己

不該深深地責備過我

罵哭我

印象里

我哭過好多次

流淚的原因有多種多樣

但我不記恨她

她是生養我的親母

到年老

母親開始反悔 后悔

針對我丟了一毛錢

而嚴厲批評我的行為懺悔

我應該弄丟 也摔壞過許多東西

她死死抓住這件事不放

和她自己耿耿于懷

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母親記得又細又真

所有礙事的一角硬幣

從褲兜里掏出來

被我扔進抽屜

母親有暇 就愛看著它們

扔在路上沒人要的一角硬幣

她會躬身去撿

攥在手心里

用眼望著 用耳聽著

周圍有沒有淚流滿面的孩子

在一邊哭泣 一邊尋找

釘子戶

不搬遷的幾戶人家

是釘子戶

周圍的房子被鏟土機

早鏟平了

殘磚斷瓦的痕跡

十分清晰

這幾戶人家的房子

今冬一定感覺特冷

沒有了水電并不打緊

原先那么多房子擁擠在一起

互相遮擋寒冷

靠彼此的體溫取暖

就和羊群一樣

剩下的幾所房子

勢單力薄地零散在一片空曠上

門窗緊閉

和強大的西北風

較量最終的勝負

詩豬肉

誰愿意掏錢買一本詩集

那不如買二斤肉吃

好吃的豬肉比詩歌的玄妙 晦澀

容易理解 吸收 過癮

一首詩的價格

也頂多是二斤豬肉

一本詩集也是二斤豬肉

詩真是越多越便宜呀

希望有一天

我的詩能趕上豬肉的味道

就和那些買肉的人講

大爺大媽們

買我一本詩集回家嘗嘗吧

和豬肉一個味道

可好吃哩

我要出趟遠門

我要出趟遠門

許多東西不能帶上

要放好 放起來

新蒸的饅頭裝好

放進了冰箱

吃剩的香腸裝好

放進了冰箱

我的心也放進冰箱里吧

路途坎坷遙遠

帶上它多有不便

我把我的心和饅頭放在了一起

甩手離去

馬上我就后悔了

萬一停電了怎么辦

萬一冰箱故障了怎么辦

饅頭和香腸會發霉的

我的心興許也會發霉

興許我回來

我的心沒有發霉

它又白又胖

它把饅頭和香腸

都吃光了

把灰暗和憂悒

都忘光了

榆樹

分家的時候父親的爺爺

給他一棵榆樹

種一棵樹

可以賣錢 可以打家具

父親的日子就會好起來

父親沒指望這棵榆樹

靠雙手出賣體力

掙得一份溫飽

榆樹像一個孩子

從襁褓中掙脫

借著風雨的能量

日漸威猛 壯碩

欣喜的父親

當它是自己的一個兒子

可如今

榆樹實在太高太粗

拆遷的風暴刮過來

樹搬不走

也移不掉

樹販子給二百塊

父親不賣

給三百塊

父親不賣

給一百六十塊

父親不得不賣了

如果不賣 父親多年的心血

顆粒無收

父親實在無能為力了

他閉著眼

看見一棵五十年的大樹轟然倒下

父親再也種不出五十年的樹

即使他還能再活五十年

他也不種樹了

榆樹倒下的瞬間

父親的眼里充滿喪子之痛

生命的葡萄

有什么不能夠拋棄

除去孤獨

我什么都可以慷慨相送

包括我

生命是我自己的葡萄

成熟時擁有甜味

假如途經的人是你

假如你的目光照射在葡萄上

假如唾液腺為你分泌了口水

若具有這三個假如

我將自己從生命的藤上取下

放在瓷盤子里

你只要把葡萄皮吐出

別把葡萄籽咽下

就體會到一串葡萄一生的價值

如果你想了解我人生的含義

那就得把葡萄皮和籽咀嚼

若吃得下我的孤獨

等于吃懂了我的一切不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