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

能言善辯的八哥突然失語了。

這消息很快傳遍單位，有人驚訝，有人惋惜，有人暗中幸災樂禍，說這是平時話說得太多，上天來懲罰他了。

八哥姓艾，在家里排行老八，又因能說會道而得名。有些女下屬會故意把他的姓一起加上，叫成“愛八哥”，八哥聽了也覺得很受用。

八哥正值年富力強時段，仕途一片光明，聽說上面對他有提升之意，他也在積極活動，力爭早日從處級升到副廳級。

官場生涯令八哥早就得了高血壓，酒席不斷，通宵麻將，天天車來車去，醫生早就提醒他有腦血栓的現象，藥倒是一直在吃，但不健康的生活習慣一直在繼續。半個月前八哥開始頭痛，吃點頭痛藥就扛過去了，沒當回事。

住院診斷結果是由于腦出血引起腦部組織水腫，壓迫了話語神經。現在，能言善辯的八哥失語了。什么話都無法說。

病床上的八哥，完全沒了平日的優雅風度。又過了一段時間，他掙扎著發出一個音，大家仔細分辨后，覺得那是類似“買”的音。

八哥不停地叫“買”，但是大家都不懂他的意思。以至于后來八哥見到誰都哭著喊“買”。

家里人以及去看望他的親朋好友，買來了吃的，穿的，用的，還有他喜歡的金魚、鮮花等等，八哥還是哭天抹淚地喊“買”。

于是有人說，估計八哥精神也出了問題。

有人建議拿筆給八哥，讓他寫，可是八哥的手拿不住筆，抖著抖著，筆就滑落了。

有人問八哥老婆劉璐，八哥最近提起什么重要事情沒有。

重要事情？劉璐將腦筋以180碼的速度飛速運轉，把記憶之網編得密密匝匝。趁人不在就伏在八哥耳朵上問：

是不是你惦記著給某廳長送禮，讓他把你提升的事情再加把勁？

是不是找某主任問問兒子工作安排的事情？

是不是還有一筆小金庫的錢你想告訴我密碼和存放處？

聽了這些話，八哥拉過枕頭把臉蒙住，不理他老婆。

電視里面正在播放一個電視劇，丈夫快要被雙規了，竟然托妻子照顧他的二奶生下的私生子。劉璐拉拉八哥被子，難道你也有這種事情拜托我？八哥氣得一把把枕頭都扔了。

劉璐說這話也不是無中生有，八哥算是一表人才，又有點小權，周圍巴結他的女子不止一兩個。劉璐還在他的專車上發現過80后90后才聽的那些時尚歌手的碟片，還有頭花發夾一類的東西。雖然八哥說是把車子借給別人而別人遺留在上面的，不過劉璐內心是不信的。不信也沒辦法，過了大半輩子的女人，只能堅守自己付出幾十年心血的陣地，拱手相讓的結果是一無所有。管他是心是身，留得住一樣算一樣。

一天，又有幾人來看望，八哥拉著人家衣服，一聲聲叫“買”，叫得好可憐。來人私底下猜疑，是不是八哥知道自己不行了，叫買壽衣呢？可是這種話不好出口啊。只好和著口水咽回去。

眾人猜疑的模樣讓劉璐有不祥之感，她突然想起應該把八哥在鄉下的母親接來了，讓母子再見一面吧。八哥母親80多歲了，但還有當年婦女主任的勁頭和硬朗勁。老人很自強，九個子女誰也不跟，自從丈夫去世后，仍舊一個人在鄉下的祖屋居住，自個照顧自己。偶有子女回去看她，她會把子女帶到屋后山坡上老伴的墳前說：我走后你們就把我埋在你們父親旁邊吧，我怕他一個人在這里寂寞呢。

劉璐趕緊去老家接八哥母親出山。老人聽了兒媳婦說兒子的病，嘆氣道：“我的兒喲，難怪這一向我一直聽到你在一聲聲叫媽哦！”

劉璐頓時呆了：原來那一聲聲“買”是八哥在叫“媽”，所有的人都聽不懂，遠在山里的母親卻聽清了。

八哥老母親卻不忙著出門，在灶頭前前后后地張羅了一番，親手燒做了一缽板栗紅燒肉，細細裝在籃子里罩好，才跟著兒媳婦上了車。

劉璐心里嘀咕：老艾不能吃油膩的東西啊。

八哥見到老母親，一聲聲“買”叫著，涕淚交加，此時大家都明白原來他叫的是“媽”了。老母親把兒子摟進自己的懷抱：“媽給你帶了板栗紅燒肉來。”八哥聽到紅燒肉一詞，竟然破涕為笑。

誰會想到八哥哭叫了多天，叫的就是母親，要的就是母親燒的板栗紅燒肉？

醫生吩咐過家人，說八哥有肺內感染，千萬要多吃流質的東西，不能被嗆了。所以紅燒肉這種油膩的東西誰都想不到。醫生看到大口吃肉的八哥，恍然大悟：顱內高壓導致八哥嘔吐后，他肚子早就缺油水了。不由感慨，還是母子連心啊。

責任編輯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