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走失在誰的童話里

1

南方的冬天，一群人圍著熱騰騰的火鍋喝酒說笑。沈子昂就坐在黎景的對而，意味深長的眼間或會透過裊繞升騰的自氣不打折扣地抵達她這邊，黎景不動聲色，只顧埋首為大家一片片地涮羊肉。

這時候有人端起酒杯，說：“熱烈歡迎我們的沈公子來禍害A城的良家美女。”那口氣里，明顯是帶了幾分酒意與調侃的，推推搡搡吵吵鬧鬧之間，黎景只看見沈子昂滿含笑意的眼。

如同多年前一樣。

多年前是怎樣的一個概念呢?是那個夏天里惱人的蟬鳴和女生紅撲撲的臉吧。不過是看起來憨傻直愣的大一女生，作自我介紹的時候緊張得連話也說不清楚，弄斷了好兒支粉筆還是未能將自己的名字——黎景，順利寫在黑板上。在一片竊語低笑聲之間，尷尬如同被人當街剝光衣服，只覺得無助與羞恥，恨不能將自己的眼睛蒙住耳朵捂住。

沈子昂就是在那時替黎景解了圍。

有誰說過分散注意力的方法是制造更火的事件呢?作為助理班主任的高年級男生，有一張英俊而干凈的臉，怎么看也不像是莽撞馬虎的人，卻不知為什么在將粉筆遞給黎景的過程中，突然“嘭”地一聲摔在了講臺上，其大力程度是將窗戶邊停歇的幾只鳥兒也嚇得呼啦啦飛走了。這…下自然惹來哄堂大笑，同在講臺上的黎景驚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要過去拉他起來還是怎樣。但作為事件主角的沈子昂卻似乎并沒有為自己的出糗感到一丁點的尷尬，反而微笑著朝黎景眨眨眼，用只有他們兩個才昕得到的聲音說：“快把名字寫好吧，不用緊張。”

即便是很久以后，黎景仍然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景。沈子昂的一個表情一句話。到底以怎樣的姿勢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就算是她自己，大抵也不能說明白罷。

那日待黎景寫好名字走下講臺，沈子昂也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拿著點名冊繼續(xù)叫另一個人上去作自我介紹。那種神情，泰然自若得就好像剛才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件只是大家的錯覺一般。

但黎景卻做不到泰然自若，無論怎樣，那個叫做沈子昂的男子，他的似無意又似有意的行為，至少讓她在大學時代的起始，覺得溫暖勝過冷清。

大概也是這些年一直無法將那種惆悵徹底擺脫的始作俑。黎景想。

2

其實在這次聚會之前，黎景是知1道沈子昂要來的。即便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二十六歲，在別人看來也早過了少女懷春的年紀，但聽到沈子昂這個名字，內心里還是免不了起了些波瀾。

曾幾何時，這三個字就像一句解不開的咒語一般，讓她中了蠱入了魔。本以為畢了業(yè)離得遠遠的了，看不到他的樣子聽不到他的聲音，便能漸漸淡忘。也的確已經(jīng)淡忘了，是因為將那個名字深埋在心底，上面覆蓋上那么長那么厚的時間，連自己都看不到。況且身邊還有一個許戈，將她從那段陰霾的日子里拉出來的許戈，帶給她陽光陪著她嬉笑打鬧的許戈，雖然從未對她要求過什么，但她又哪能不明白他的心。

很多時候，黎景自己都不清楚，從十九歲一贏延續(xù)至今的那種惆悵，是因為真的對沈子昂太過喜歡，還是付出太多得到的卻是虛空，所以不甘心。

剪不清，理還亂。于是大多數(shù)時候，她不去剪也不去理，因為黎景發(fā)現(xiàn)，和許戈一起吃飯看電影去PUB聽他唱歌的時候，關于沈子昂的情緒，便會消失。

然而就在那個星期六的下午，她正趕往許戈他們樂隊表演的廣場，畢業(yè)后也和黎景在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好友兼同宿舍姐妹——葉明媚的電話就過來了。

“A城的同學今晚有一個聚會，你來不來?”

“幾點啊?我現(xiàn)在要去看許戈他們的表演……不知道來不來得及。”黎景有些猶豫。

“晚上七點半，濱江路的孔亮火鍋。”

“看情況吧，我盡量趕過來。”

“聽說沈公子也要來哦。”葉明媚的語氣里多了一絲興奮。

“沈公子，哪個沈公子?”黎景的心一顫，連呼吸都開始緊張起來。

“還能是哪個沈公子，除了沈子昂沈公子還有誰。”

十九歲初入F大，聽得最多的大概就是這句話。

那時候沈子昂已經(jīng)是學校里出了名的風云人物。建筑系高材生，校學生會主席，外貌俊朗，家世良好……任憑哪一個條件，都足以讓人另眼相看，何況他更是集眾多光環(huán)于一身，無怪乎大家都稱他為“沈公子”。

少女時代總會輕易被王子與灰姑娘的童話所蠱惑，她們認為像他這樣的王子，身旁一定要站一個也許是她們中間某一個人的灰姑娘，才對得起傳說。而每一個人，一開始都堅定地認為那個灰姑娘是自己，尤其是黎景所在班級的女生，更認為沈子昂之所以恰恰擔任她們的助理班主任，是注定他的真命灰姑娘就在她們班，于是幾乎大多數(shù)的女生，無不爭先恐后地上演著一系列看似美好卻結局凄慘的戲碼。

3

大多數(shù)女生在受到直接或間接的拒絕之后，或認識到自己并沒有做灰姑娘的潛質，都會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到大二的時候，很多人已經(jīng)找到了屬于她們自己的黑馬騎士。對于沈子昂，這個如天上太陽一般耀眼奪目的男子，用當初迷戀他迷得最癡狂也是最快一個“移情別戀”的女生葉明媚的話來講，就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彼時葉明媚已經(jīng)接受了班里那位化學男生的追求，初嘗到戀愛甜蜜滋味的她，一有機會就在宿舍游說眾人拋棄虛幻的暗戀加入現(xiàn)實的明戀，其余幾人很快被說服，只有黎景，毫不動搖。

毫不動搖地堅持對沈子昂的喜歡。

其執(zhí)著程度連黎景自己都沒有想到。

她加入他所在的圍棋社團，她總能在他常去的圖書館與他“不期而遇”，甚至他每天下午去足球場練球的那一小部分時間，她也恰好拿著一本書在看臺上閱讀或是發(fā)呆……這樣的巧合太多，以至于事件的男主角已經(jīng)從最開始的訝異變成后來的司空見慣。他不戳穿她，亦不靠近她，兩人相遇的時候他會給她一個溫文爾雅的微笑，卻從不曾有任何交談。但那時的黎景已經(jīng)覺得滿足，她不奢求得到他的愛憐，她也不奢求他能夠為她駐足，只要始終能夠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看到他的樣子，聽到他的聲音，心中便會有一種如暗夜里煙花綻放的欣喜。

如果沒有那一天，也許她會一直持續(xù)著這樣的方式，雖然有些惆悵但大部分時間內心被一種愉悅灌滿，后來的事大概也就不會發(fā)生。不會有眼淚，亦不會有傷痛。

那一天其實與平日并無太大差別，黎景仍然是趁沈子昂去圖書館的時候跟在他的后面。沈子昂在建筑系的圖書區(qū)域翻閱專業(yè)書籍，黎景便在透過書架的縫隙就能看到他的外國文學區(qū)域挑挑選選，后來她抬頭，沈子昂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位置了，于是穿梭于排排書架之間去尋找，哪里還有半點他的影子。

正要放棄的時候，突然從地上冒出一個聲音，叫著她的名字，黎景。

黎景嚇得后退了好幾步，定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地上蹲了一個人，除了沈子昂還有誰，他正望著她，臉上有強忍住的笑意。

“那個……我……”黎景以為他戳穿了她的伎倆，頓時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嘿，過來。”他向她招招手。

黎景的心像揣了幾十只小兔子一樣砰砰跳著，料不到他要做什么，只順從地走過去，也學著他的樣子蹲在他旁邊。

“手機借我用一下可以嗎?”他輕聲問她。

“可以，當然可以。”雖然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但還是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那一天，沈子昂熟練地按下幾個號碼，安靜的圖書館內就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循著聲音的根源，他在一個角落里找到另一部手機，然后在管理員發(fā)飆之前，和她一起偷偷溜出了圖書館。

很久以后，黎景回想起那一天，仍然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畫面，記得他迷人的聲音，好看的側臉，長的睫毛，以及逃跑過程中。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

4

那是在圖書館的手機事件之后。她仍然會雷打不動地出現(xiàn)在沈子昂有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和以前不同的是，她有時候會感覺到他看過來的目光，這點讓她無比雀躍。

如同一個花一般的秘密，緩緩在心中綜放。

不過那一天，她照例去沈子昂每天下午練球的足球場等他，可是那個下午她等了很久，他都沒有來。那天的天氣一開始是很好的，太陽高高地懸在半空中不遺余力地釋放著熱量，后來天就變了色，太陽被烏云遮住，并且開始刮起了大風，只穿了一件短袖的黎景瑟縮在看臺上，冷得發(fā)抖卻舍不得走。

后來就零零星星飄起了小雨點，有…個練球的男生抱著球跑過她身邊，跑了幾步又退回來。

“同學，你還不快跑?”那個男生一邊跳著取暖一邊問她。

黎景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將眼光轉向了球場。

“要下暴雨了誒。”男生強調。

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黎景仍然坐在椅子上不動。

“我說，要下暴雨了，趕快跑啊啊啊啊——。”那個男生對著黎景的耳朵，大聲喊道。

“你神經(jīng)病啊，我又不是聽不見，喊那么大聲干嘛。”黎景轉過頭，氣急敗壞地朝他吼。

“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我是好心誒。”男生一臉郁悶。

黎景不再理他。

“現(xiàn)在的小孩子真是，失個戀而已嘛，動不動就自虐。我可不陪你了，你要不想感冒就趕快回去吧。”男生說完就用一只手遮住頭跑了。

黎景坐在那里，只是在想，沈子昂怎么沒有來呢。然后她還沒有決定是再等一會還是先回宿舍，雨就轟地一聲下來了。那天待黎景跑到宿舍，已經(jīng)淋成了一只落湯鴨。

后來的情況是，她一病就是一個星期，整日里躺在床上咳得精神恍惚。但有一件事情她一直清楚地惦記著，便是沈子昂的手機號碼，那次在圖書館，他用她的手機撥了他的號碼才找尋到自己的手機，自然留下了蛛絲馬跡。很多次，黎景都想假裝發(fā)錯短信到他手機上，又覺得不妥，他是多么聰明的人，哪能識不破她的司馬昭之心。也許他不拆穿，只是因為她還沒有直接影響到他，如若再通過手機糾纏，萬一他討厭她了，那么像如今這樣的距離看到他的機會也不會有了。

但人有的時候會腦子發(fā)熱，何況黎景還在生病，腦子就更容易發(fā)熱了。

她終于還是忍不住給沈子昂發(fā)了一個短信，內容是：葉明媚，你什么時候回來啊，我都快餓扁了。

可是那條短信就像扔進大海里的一枚石頭，從中午到下午，一點回應都沒有。黎景有些失望，沈子昂一定是沒有記她的號碼，但是又暗自慶幸，幸好沒有記，才不知道發(fā)短信的是她。

直到晚上，黎景已經(jīng)忘了這回事。那時候她正在洗臉，電話就響了起來，因為手是濕的，便讓葉明媚幫忙看是誰打來的。

然后葉明媚的尖叫幾乎響徹了整個女生大樓。

“天哪，沈子昂，沈公子!黎景，快快快，你發(fā)了，快來接啊!”

被葉明媚這樣一鬧，黎景也瞬間緊張起來，她怎么也沒有想到沈子昂會打電話過來，難道是來問她是誰，還是知道她是誰，叫她以后不要再騷擾他?

于是忐忑不安地拿過電話，只“喂”了一聲，那邊就傳來沈子昂好聽的聲音，他說，黎景?

“嗯。”

“最近怎么沒見你呢?”黎景沒想到沈子昂竟然會問這個。

“啊……嗯，生了點小病。”

“還好嗎?”

“嗯，好很多了。”

“那就好。”

“對了，上次你幫我找到手機，還沒有謝謝你呢，明天下午六點半x記串燒，我請客。”

“啊……”黎景那時候的感覺就像五百萬砸在了身上，激動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那你早點休息，明天見。”

“明天見。”

掛掉電話的那一刻，黎景只覺得眼前都是幸福的泡泡，什么大病小病感冒咳嗽，一忽兒全都沒有了。

5

與沈子昂關系明朗化，是在黎景大三沈子昂大四的時候。

在這之前，黎景一直盡職盡責地做著他的小跟屁蟲。和最開始不同的是，沈子昂默認了她的跟隨，甚至有時候會主動告知她他的位置，黎景便得寸進尺地將從前與他相隔的幾步之遙漸漸縮減到經(jīng)常只有0.01公分的距離。

盡管什么也沒有說，黎景沒有對沈子昂說她喜歡他，她也不清楚沈子昂是否對她有意。但他沒有像拒絕其他女生那樣拒絕她，而是放任她在他的身邊，這樣是不是就代表著自己和她們不一’樣呢，不一樣應該就是喜歡吧。黎景常常這樣告訴自己。

于是也就覺得分外滿足。

那些日子里，黎景將沈子昂當作了生活的重心，無論什么事情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一種不顧一切的無私付出，這種付出甚至遠遠超過了對父母的熱愛。

直到某一天，葉明媚極為八卦地問起她和沈子昂之間的事情。

“黎景，你和沈公子進展如何了?”

“什么進展如何?”

“哎，你別裝啦，就是牽手啊，擁抱啊，KISS啊等等等等，你們到哪一步了，快點老實招來。”

黎景才恍然，雖然她每日里與沈子昂幾乎形影不離，但他們甚至連基本的牽手都沒有過。她忽然不知道應該怎么來定義她和他之間的關系，如果說只是朋友，但似乎又比朋友要親密那么一點，如果說是戀人，但他們連手都沒有牽過，最近的距離也是在圖書館學習時手肘與手肘之間的0.01公分。

這樣的疑問困擾著黎景，于是那一陣面對沈予昂的時候，就顯得欲言又止。

沈子昂也發(fā)現(xiàn)了，問她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黎景掙扎了許久，還是將那句困擾在自己心中許久的話問出了口。

“那個，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那么一丁點喜歡我?”

然而沈子昂只是微笑著看她，什么也不說。

黎景忽然有些后悔，她怕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

“算了，當我什么也沒說吧。”她立馬放棄了。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喜歡。”沈子昂忽然說，“我只知道，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并不排斥，甚至有一次你生病，那一周我沒有看到你，竟然有些不習慣。和你相處，很舒服，也很開心。”他看著她，表情認真得讓她想哭。

那一刻，黎景突然覺得，這樣就夠了。誰規(guī)定每個人的戀愛過程都一定要一樣呢。

沒有牽手，沒有擁抱，沒有KISS。只要聽到沈子昂他說和她在一起是舒服的、開心的。

就足夠了吧。

6

聚會到中途，葉明媚叫黎景一同去洗手間。

“我都看出來了。”洗手的時候，葉明媚對著鏡子罩的黎景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什么?”

“沈公子的眼睛就沒從你身上移開過。”

“有那么夸張。”黎景捧了一捧水撲在臉上。

“可別說，沈公子這次到A城，說不定就是找你來的。”葉明媚湊過來，一臉八卦的興奮表情。

“有完沒完啊，你干脆改行做編劇得了。”黎景推開她的臉就朝外面走。

“誒，要是你和沈公子真的重修舊好了，記得把許戈許大帥哥留給我哦。”

“小心你家化學先生敲斷你的腿。”黎景回過頭說，卻在走出門的時候，猛地撞在一個人的身上。

后面的葉明媚趕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再看看黎景撞的那人，只向她眨眨眼，就識相地一個人先走了。

“還好嗎?”沈子昂問她。

“還好，沒有骨折。”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也學會了許戈式的冷幽默。

沈子昂笑，“你變了很多。”

“大概吧，人總是會變的。”

沉默了許久，沈子昂忽然說，“我和她分手了。”

黎景看著他，沒有說話。

7

沈子昂畢業(yè)后留在F大所在的C城，所以黎景并沒有機會為離別哭得驚天動地。每個周末，她會坐一個半小時的公車去沈子昂所在的公司看他，但作為新人的沈子昂那段時間總是很忙，她與他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就是一頓匆忙結束的午餐。

為此沈子昂有些微的歉意，黎景卻毫不在意。她只要看到他，便覺得心滿意足。

而更讓黎景覺得她的愛情前景光明的是，那時候她和沈子昂已經(jīng)有過六次牽手，三次擁抱，以及一個未完成的吻。

關于那個吻，是某次離別的時候，沈子昂忽然回過頭來，將他的唇輕輕雎在她的額頭上，后來他們的唇只相距0.01公分的時候，黎景幾乎能聽見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沈子昂設定的上班鬧鐘就響了。

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后來黎景想起那個吻，不免多少有些遺憾。如同她和沈子昂的愛情，還沒有真正開始，就結束了。

原因是關于那個叫小稚的女孩子。

那段時間黎景給沈子昂發(fā)短信，總也收不到回復，她給他打電話，通了卻沒人接，她去他公司找他，卻只被告之他請了半個月的假，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

是從未有過的驚慌，好像他就要從她生命里消失了一般。

再次見面，已經(jīng)是兩個月之后。

是沈子昂主動找到黎景。她欣喜地朝他跑過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邊還站了一個女孩。黎景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們緊緊交握的手忽然讓她睜不開眼睛。

沈子昂先開口，他說黎景，這是小稚。

那一天，沈子昂只用三言兩語，便解釋了他與小稚的全部。

高中時喜歡的女生，后來卻不辭而別，隨父母去了另一個城市，從此再無聯(lián)系。急劇收場的愛情，讓她成為他心中一段忘不掉的記憶。也因此一直沒有換手機號碼，是希望某一天，她可以找到他。他等了好幾年，直到已經(jīng)快要放棄的時候，她終于撥通了他一直未換掉的那個電話號碼。

由此有情人終成眷屬。

黎景才明白，讓她靠近沈子昂的那個電話號碼，卻也最終使他們分開。

也許就算沒有那個電話號碼，他們也終究走不到一起。

然而，她與他的幾年，又算什么呢?

這個問題黎景也問過沈子昂，卻只得到他的一句對不起。

沈子昂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真的很舒服也很開心，并且也想過一直這樣下去。但是小稚打電話來的那一天，我忽然覺得心痛，也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么久，我一直不曾忘記她。

他說，我愛她。

黎景就想，原來心痛與否，就是愛與不愛的

差別。

從一開始，她就不是讓沈子昂心痛的那個人。

8

后來黎景去她和沈子昂一起去過的地方。

自習室，圖書館，足球場……以前她總是一抬頭，便能看到他的臉。可是如今她無論抬多少次的頭，沈子昂都不會出現(xiàn)了。

出現(xiàn)的是那個像唐僧一般的男生。

F大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可是自從那次在足球看臺上見過他，黎景便再也沒有遇見過他。也許是遇見過的，只不過后來她的全副注意力都在沈子昂的身上，即使旁人從她眼前走過，她也是看不見的。

仍然是在同樣的位置，他經(jīng)過的時候，黎景只覺得這人好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所以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和那次的情況一樣，男生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

不過這次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安靜地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

奇怪的是，黎景并未覺得他的行為有任何突兀，仿佛兩人已經(jīng)相識許久，是可以信賴的朋友。

黎景看著足球場上奔跑淋漓的人，問他，“你遇見過讓你心痛的人嗎?”

男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遞一張紙巾給她。

很久以后，許戈對黎景說，他第一次見到坐在看臺上的她，就有微微心疼的感覺。所以一向酷酷的校樂隊主唱許戈，竟然有一天也會像一個唐僧一樣對一個女孩子說那么多的話。

是的，兩次在球場看臺上遇見的男生，從來就是許戈。后來隨她一起來到A城的許戈，將她從那段陰霾的日子里拉出來的許戈，帶給她陽光陪著她嬉笑打鬧的許戈，雖然從未對她要求過什么，但從一開始，黎景就明白他的心。

只是她卻始終無法將對沈子昂的惆悵徹底擺脫。

所以接到葉明媚電話之后，她便謊稱公司加班，放棄去看許戈的表演，為的是能見沈子昂一面。

沈子昂還是那個沈子昂，有英俊面容和溫柔表情他，仍然同以前一樣受眾人矚目。那時候他們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他的眼透過火鍋裊繞升騰的白氣看向她，黎景卻恍然覺得，他們之間早已隔了千重山，萬重巒。

那一刻，她忽然就釋然了。

如果說曾經(jīng)那么深地喜歡過他，但在幾年后再見到他的時候，她也筋疲力盡了，再沒有勇氣與力氣像從前那般對他毫無保留地付出。

所以聽到他說和小稚分手的消息，黎景只是有微微的吃驚。

并無任何其他想法。

沈子昂說，小稚之于他，就像年少時突然不見了的心愛玩具，一直心心念念著，無論后來再有多好的玩具擺在面前，也始終入不了眼。直到有一天找到它，初時欣喜若狂，漸漸才發(fā)現(xiàn)，時間已逝，年少時的心愛之物，已經(jīng)不適合長大后的他了。

那么沈子昂，也是她忽然不見了的心愛玩具吧。黎景想。

9

如果說這個故事的最后，有誰比較失望，那么那個人也許是葉明媚了。

因為黎景與沈子昂，并沒有滿足她強大的八卦精神。

沈子昂來A城，的確是為黎景來的，然而當他看到她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們再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他只是祝福她。

然后聚會結束的時候，許戈的電話就來了。

他說妞，好想你啊。

那一刻的黎景，輕輕地。

輕輕的。

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