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薩-皇馬情仇

7月，西班牙勇奪南非世界杯冠軍。這是一件天大喜事，但球隊奪標回國，原本以為會有百萬人夾道歡迎的首都馬德里祝捷巡游，最后卻只有10多萬人參與，場面比預期中冷了一截。

據報道，原來這與“巴塞羅那情結”有關。這支國家隊的正選陣容中，有7位球員來自巴塞羅那隊，包括前鋒比利亞、佩德羅;中場哈維、伊涅斯塔、布斯克茨;后衛普約爾、皮克。不少馬德里市民拒絕上街，原因是不太喜歡這支“巴薩色彩”濃厚的國家隊，不想讓它在己方“主場”耀武揚威。

為何馬德里人對巴薩有這樣的成見呢?

很多球迷都知道，每當西班牙舉行“國家德比”——由巴塞羅那與皇家馬德里兩支宿敵球隊比賽時，總會擦出無限火花。是什么令兩隊遭遇時總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完全輸不得呢?一切得從歷史、政治講起。

巴塞羅那球會的格言是“Mas Que Un Club”(more than a club)。不錯，巴薩的含意，從來都超越足球。

西班牙全國人口7成是卡斯蒂利亞人(Castilians)，余下3成由少數民族組成，包括加泰羅尼亞人(Catalans)、巴斯克人(Basques)及加利西亞人(Galicians)等等，其中又以前兩者的民族情緒最為高漲，獨立的訴求最為激烈。

以巴塞羅那為首府的加泰羅尼亞擁有自己獨特的語言和文化，與西班牙主流社會分庭抗禮。這里是西班牙經濟最為繁榮的地區，人口700多萬，占全國1/10，卻貢獻了近2成的稅收、近3成的生產總值，是西班牙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因此，當地人認為西班牙全國都在經濟上剝削他們。

上世紀30年代西班牙爆發內戰，面對佛朗哥將軍的獨裁統治，加泰羅尼亞地區堅決抗暴。在多次起義和戰爭中，加泰羅尼亞人屢戰屢敗，當地人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漸漸把憤怒和斗志轉移到足球上。

體育，往往被用來達到政治目的，尤其很多獨裁者為了將自己向民眾實施的高壓統治合理化，往往拿國家發展的成就來炫耀，那可以是經濟成果，也可以是體育運動的桂冠和榮耀。

例如1936年，納粹德國舉辦柏林奧運會，最后贏得89塊獎牌，比美國還多了23塊，更是其余國家所得的4倍，為其“人種優越論”(鼓吹雅利安人是世上最優秀的民族，為其侵略別國提供理論基礎)贏得一個及時雨般的注腳。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后來說了一句著名的話:“柏林奧運會對德國的價值，實在抵得上20個師的軍隊!”

至于佛朗哥，他選擇了足球。他一直把皇馬當作自己的御用球隊，更利用球會在歐洲比賽的顯赫戰績來為自己作政治宣傳。剛巧，加泰羅尼亞人和巴斯克人都有自己引以為傲的球隊，前者是巴薩，后者則是畢爾巴鄂。于是巴薩主場諾坎普便成了當地人對這位獨裁者進行政治抗爭的另類戰場。

巴薩和皇馬兩支球隊，不但在球場上纏斗了幾十年，在文化及政治等層面也糾纏不休。皇馬不但是佛朗哥的禁臠，也是西班牙首都的“皇家”球會，會員甚至包括皇帝、皇后、其他皇室成員及顯赫權貴人物;相反，巴薩自從1936年佛朗哥的法西斯政府執政后，一直是該國反法西斯運動的中心，以獨立及具批判性的性格、文化見稱。巴薩的球衣是紅藍相間，據說承襲自法國大革命的三色旗。1992年，巴薩曾經嘗試改變球衣，在紅藍兩色中再加入白間，不料卻惹來球迷怒吼，原因只有一個:白色是皇馬的顏色。

佛朗哥統治的年代，每當皇馬做客諾坎普，整個加泰羅尼亞地區都會為之沸騰。當地人不能呼喊反對這位將軍的口號，更不能痛罵這個獨裁政權，便轉而把滿腔怒火發泄在皇馬球員身上，含沙射影。于是，巴薩每射入皇馬一球便等于刮了這位獨裁者一記耳光。佛朗哥封殺加泰羅尼亞人的語言、旗幟和一切文化象征，而加泰羅尼亞人就以巴薩，在球場上展現自己的民族英魂。

到了今天，雖然佛朗哥已經逝世多年，但仇恨和心結卻沒有隨之完全消解。

對于在這次世界杯上的成就，相比馬德里人的冷漠，加泰羅尼亞人卻熱火朝天，打算繼續以巴薩為主體，推動加泰羅尼亞“國家隊”的構思。其實，此前巴薩已悄悄發難。雖然它只是一支地區球隊，卻不斷和法國、巴西等國家隊打友誼賽，把自己提升至準國家隊的層次，為加泰羅尼亞獨立運動造勢。

談到政治，很多人都只會想起狹義的界定，即圍繞“政府”(government)的各種制度化行為，例如選舉、投票、游說、示威游行、決策和政策執行等;但其實，政治也可以有更廣義的界定，即圍繞“權力”(power)策劃和進行的種種活動。

因此，政治不只存在于政治領袖、官員、議員、政黨和利益群體等之間，也存在于兩性以至文學、電影、體育、足球等之上。

巴薩和皇馬兩支球隊間的恩怨情仇，可說為此提供了一個極佳注腳。

有興趣知道巴薩的歷史、政治和民族意涵的，可翻看Simon Kuper所著《Soccer against the Enemy》一書及Franklin Foer所著《How Football Explains the World》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