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6年,全球性的低溫襲擊了歐洲、美洲甚至中國,據保守估計1816年北半球平均氣溫下降了0.4-0.7℃。在西方,這一年被稱為“無夏之年”,在民間的記憶里被稱為“凍死人的1816年”。嘉慶年間的云南饑荒與西方所說的“無夏之年”有共同的氣候背景。
氣候惡化直接影響糧食生產,而資源短缺則導致人類沖突。1816年廣泛的農作物歉收使歐洲幾乎每一個國家都出現了“糧食騷亂”,激發了席卷歐洲大陸的革命激情。
低溫之災
“無夏之年”除了造成嘉慶云南大饑荒之外,在中國東部的廣大地區,這幾年也出現了一些極端低溫事件。如在臺灣,1815年,新竹、苗栗皆“十二月雨雪,冰堅寸余” ;1815年彰化“冬十二月有冰”。1817年在江西彭澤縣:“六月下旬北風寒,二十九日夜尤甚,次早九都、浩山見雪,木棉多凍傷。”湖口縣:“六月低溫,天暴寒人。”可見1816年夏季低溫并不僅僅局限在云南一隅,而是影響到了中國的廣大地區,只不過在東部地區未造成大范圍的災害,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而已。
1815年拿破侖兵敗滑鐵盧,持續了20年之久的歐洲戰爭終于要結束了,但是惡劣的天氣開始接替戰爭,像死神一樣揮舞著鐮刀來收割生命。暴風雨、罕見的降水導致歐洲許多河流,比如萊茵河泛濫。1816-1819年愛爾蘭爆發了斑疹傷寒傳染病,大約10萬愛爾蘭人死亡。英國BBC利用瑞士的檔案資料推測,1816年的死亡率是之前平均年份的兩倍,也就是說整個歐洲因此死了20萬人。
禍起火山?
1815年4月5日,沉睡了五千年的印尼松巴哇島坦博拉火山巖漿噴薄而出,氣勢洶洶。五天之后,也就是1815年4月10日晚7時左右,坦博拉火山巖再次爆發,隨后斷斷續續持續百余天。這是坦博拉火山近兩個世紀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噴發,也是有史以來有文字記載的傷亡程度最為慘重的一次火山災難,遇難人數總計11.7萬。
當煙霧消散以后,坦博拉火山已“噴掉了山頂”,其高度從4100米銳減到2850米。坦博拉火山爆發的劇烈程度相當于1883年喀拉喀托火山爆發的10倍,噴出的火山灰在地球大氣圈中形成一個層面,它“一手遮天”,將太陽釋放給整個地球的光和熱擋在了外面,導致低溫天氣。
因為火山灰在大氣層中需要時間流動,所以并沒有立刻影響附近地區的氣候,直到1816年影響才顯現出來。在此之前還有兩次火山爆發,分別發生在1812年的加勒比海地區和1814年的菲律賓,在大氣層中早已存在的火山灰因為坦博拉火山的噴發更加嚴重。
當時歐美的日記和報紙詳盡記錄了1816年的天氣,比如天空中不尋常的顏色、巨大的太陽黑子和其他怪異現象。這些資料從側面證實了今天的自然史學家的研究:太陽磁場的改變、巨大的火山噴發和太陽黑子活動造成了北半球的饑荒、干旱和毀滅性的雨雪天氣。
氣候改變歷史
對自給自足的農民來說,糧食歉收常常意味著死亡。1816年糧食歉收后,從不列顛群島到歐洲大陸,從美國到加拿大,到處滿目瘡痍,社會秩序幾近崩潰。歷史學家稱之為“西方世界最糟糕的一次生存危機”。
幾乎每一個歐洲國家都出現了“糧食騷亂”,激發了席卷歐洲大陸的革命激情。法國政府倒臺,保守的黎塞留公爵應邀組織新政府。1819年夏天,巴伐利亞城鎮維爾茨堡爆發了德國近代歷史上第一次反猶太人騷亂。饑饉和革命激情又加重了緊張關系和憤怒情緒,使這種騷亂蔓延到全德國,并發展至阿姆斯特丹和哥本哈根。
在德國的達姆施塔特地區,后來成為化學家的尤斯圖斯·馮·李比希經歷了這次災荒,這場悲慘的遭遇迫使他后來開始研究植物營養學,發明了化學肥料,大大增加了土地單位產值。
這次饑荒令食品價格飛漲,以燕麥為例,1815年每蒲式耳是12美元,1816年上漲到92美元,漲幅達8倍。對于主要依賴馬車交通的經濟模式來說,燕麥是必需品。在燕麥短缺的形勢下,促使德國發明家卡爾·德萊斯去探索無須馬拉的新交通工具,結果他發明了“德萊辛”——自行車的前身,這是向個人自動化交通工具時代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大氣層中的火山灰增多導致了這段時期落日時分特殊的景觀,英國畫家透納把這種顏色成功捕捉到了畫布上。1816年6月16日,詩人雪萊帶著未婚妻瑪麗到拜倫位于日內瓦湖邊的別墅度假,結果突然下起了大雨,狂風怒吼,電閃雷鳴。瑪麗與很多文學界人士困守在寒冷多雨的瑞士,6月22日的暴風雨讓他們只能呆在室內,以講鬼故事消磨時光。
他們約定把這些傳說寫下來,1818年瑪麗第一個完工,這就是我們今天讀到的哥特式驚悚小說《弗蘭肯斯坦》或者說《科學怪人》。而拜倫的私人醫生約翰·波堅杜利則寫出了中篇小說《吸血鬼》。也是在“無夏之年”,拜倫開始寫作他預示末日來臨的詩歌《黑暗》:
明亮的太陽熄滅,
而星星在暗淡的永恒虛空中失所流離,
無光,無路,那冰封的地球球體盲目轉動,
在無月的天空下籠罩幽冥。
“無夏之年”對我國的影響更加耐人尋味。當代著名經濟歷史數據考證與分析專家安格斯·麥迪森經過研究發現,1700年時整個歐洲的GDP和中國的GDP差不多相等,而在1700-1820年的一個多世紀中,中國經濟的年均增長速度是歐洲的4倍。然后,在1820年以后的一個半世紀中,中國經濟在世界經濟中的份額一直在下降,并成為世界六大經濟體中惟一出現人均GDP下降的地區。
我國著名經濟史學家吳承明把19世紀上葉的市場衰退,稱“道光蕭條”,這次蕭條是在農業生產不景氣,國家財政拮據的情況下發生的,由此導致一系列的民變。由此而言,1820年代確實可以說是中國經濟發生大轉折的起點,而其背后也許有氣候變冷的深層原因。
一個王朝可以采取海禁和閉關鎖國的政策,但是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太陽黑子和火山爆發。可見古往今來,自然的變動也是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變量。(李瑛摘自《看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