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過《蝸居》的六六女士最近“臥底”醫院,從數月切身體驗中得出一個“驚世駭俗”的結論:當下中國醫患關系的癥結在于病患對醫生的不信任。恰值新近的“縫肛”門事件,這個視圖為醫生——至少在病人面前是“強勢群體”說話的觀點,引發了諸多討伐自然不在意料之外。
為了避免誤解,我想首先澄清一下自己的立場:我欣賞六六的勇氣,敬佩她的做法,而且覺得當下社會特別缺乏這樣不憚輿論壓力敢于向公眾有理有據進言的“公共知識分子”,但從現代人根本性生活難題的角度,六六還是將問題簡單化了,而且她也給我們留下了一道“死結”:即人們彼此的信任究竟如何才是可能的?
在日常生活中,一般我們不懷疑早上刷牙的牙膏,出門乘坐的公交,超市中購買的商品,但如果你要問問自己為何“不懷疑”,事情馬上就會變得極為可疑。事實上,讓我大膽地說一句:經歷了蘇丹紅、三聚氰胺、“樓歪歪”……之后,當代中國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多疑最小心的一個物種了。一些學者就“信任”寫過不少大部頭,分析社會上因信任缺失而導致的交易成本激增,是啊,有誰愿意為了買一瓶辣醬而去“被成為”一名食品安全專家呢?再說,放眼看看,即使食品專家,懂奶粉的有幾個能懂辣椒面?能在心臟上動刀的醫生,又有幾個敢給別人治療鼻炎呢?
這就不難發現,現代社會中的“信任”本質上是一個不得不然的問題,因為我們不得不依賴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因為我們沒有時間精力去獲得能讓人放心的信息或知識。也正因為如此,這種“信任”是高度脆弱的,極容易發生多米諾骨牌一樣的垮塌。我們雜志上曾經刊登過一篇小文章,說一個鄉下人翻山越嶺“換小雞”,將剛孵出的小雞“賒”給農戶,來年再來收錢。對如今的都市人而言,這種“信任”已經成了永遠的鄉愁。
所謂“信任”,其實就是敢于把自己的未來交到對方手里,或大或小,或多或少。如果有幸處在一個法官都會穿著法袍上訪的社會中,誰來保證這場冒險的后果呢?我不知道,正像我不知道醫生會不會濫用我的信任一樣。作為一種悲觀式樂觀,我記起了一位話劇導演的話——當我們不得不“信任”別人,特別是那些被人不得不信任的人,但愿都能在心里存下至少能讓人從猜忌轉到寬慰的這句話:
觀眾不是上帝,但上帝是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