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灣的眼淚

童話王國里，海的女兒守望不到心愛的王子，變成泡沫，沉寂在大海深處。從此，蔚藍色的海水成為讓人神往又心悸的東西。

后工業文明時代，為了解決能源問題，人類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投向海洋，為爭奪石油費盡心思，在財富面前忘記安全的可貴。海平面上那一座座突出的鉆井平臺，叫囂著“人定勝天”的狂言。當我們盡情享受著各種現代技術合成物質帶來的奢華時，卻忽略了大海黑色的眼淚。穿梭在鋼筋水泥的欲望都市里，我們周圍膨脹的是人類永無止息的欲望，那時，我們的眼睛里也沒有海洋深處的創傷。

悲劇何時能止

21年前，“埃克森·瓦爾迪茲”號原油泄漏，導致大量原油流入阿拉斯加州威廉王子灣。這一事件給阿拉斯加灣的生態環境帶來毀滅性災害:2100公里海岸線遭受污染，25萬只海鳥、近4000只海獺、300只斑海豹、250只白頭海雕以及22只虎鯨死亡，阿拉斯加地區一度繁盛的鯡魚產業也受到嚴重影響。“泄漏的石油從未被清理完，也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能清理完。”阿拉斯加荒地保護聯盟發言人艾米莉·蘇爾魯斯科的話，印證了這一事件對漁業的影響至今仍然存在。

但是，悲劇并沒有停止，教訓也未從中吸取。

2010年4月21日，英國石油公司(BP)租賃的“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發生爆炸， 36小時后鉆井平臺沉入墨西哥灣。4月24日，平臺底部油井開始大量泄漏原油。4月29日，美國政府將該海洋原油污染事件定性為“國家災害”。6月5日初步估計原油每天的泄漏量在4萬桶左右;10日又提升至每天6萬桶(9500噸)。“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每4天的泄漏量，相當于1989年“埃克森·瓦爾迪茲”號油輪在阿拉斯加泄漏的總量。

美國《科學》雜志在其網站的顯著位置，用一組動態數據形象說明，此次漏油事件的嚴重程度及惡劣影響。“‘深水地平線’探井泄漏處高達1億帕的壓強;僅每天回收的原油就價值150萬美元。”“墨西哥灣尚存5種海龜，29種海洋哺乳動物;2008年漁業收入高達10億英鎊;目前美國在墨西哥灣33%的海域被列為禁漁區;32處生物棲息地受到原油污染的侵襲。”“為處理溢油，已經布置了735公里的攔油柵;建立72公里的沙護堤;僅6月1日就投放原油分散劑一百萬升。”“120余位科研工作者已經緊急投入此領域研究;美國科學基金會投入175萬美元，啟動了25個緊急研究項目，已經花費171船時的科考時間。”

這次漏油事件，不僅造成11人死亡7人重傷，還使得泄漏的原油對環境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確實，它已經釀成了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生態災難，美國總統奧巴馬在全國講話當中甚至把這一事件稱為“堪比‘9·11’的國家災難”。

2010年7月16日，大連市大連新港附近輸油管道發生爆炸，大連灣1500噸原油入海，原油泄漏造成周邊183平方公里海域被污染。在大連最為純凈的三山島海區，石油泄漏已經嚴重污染了這里的海鳥棲息地，而這里的清理工作尚未展開。三山島海區的海水因為清澈無污染，是重要的海上自然保護區和珍稀瀕危海洋生物保護區。現在的海面卻是烏黑一片的油帶，島上的巖石也沾滿黏稠的油污，讓海鳥很難落腳。

“這一抹油污，何止毀了我這個夏季的生活。”在大連灣海面上養殖牡蠣的王曉春(音)這樣評價泄漏事故對他的影響。油污帶來的后果，不是僅靠清污就能完全解決的，如同油污帶來的追問，也不會因為清污的結束而結束。

一位中國網友調侃:“人類就是很自私的，只準我們傷害環境，不準環境傷害我們?漏油事件應了一句老話，‘害人害己’。”雖是笑談，卻內蘊深意。

原油泄漏的“公地悲劇”

一群牧民一同在一塊公共草場上放牧，每人都從自己的私利出發，會選擇多養羊獲取收益，但又不愿付出成本來維護草地，因而草場退化的代價將由大家來負擔。如此一來，“公地悲劇”就上演了，即草場持續退化，直至無法養羊，最終導致所有牧民破產。這是美國學者哈定的“公地悲劇”假設。

現在，所有國家都在開采石油以及在海上和陸上運輸石油，但是，對于石油開采和運輸的海洋和陸地這些公地卻很少有人維護。盡管每次原油泄漏后肇事者可能會付出巨額資金來清除污染，例如，墨西哥灣漏油事件發生后，BP公司拿出數百億美元支付“一切必要和恰當的清理費用”，但是，原油泄漏留下的長期的潛在的生態和健康災難卻難以用金錢來補償，而且肇事者也補償不了。

眾所周知，海洋生態系統很脆弱，系統中的各部分，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如果一個環節被破壞，那么可能導致整個海洋生態系統平衡的崩潰。原油泄漏至海洋后，會發生一系列復雜變化，如擴散、蒸發、溶解、乳化、光化學氧化、微生物氧化、沉降形成深海油團等等。溢油覆蓋的海面會減少太陽輻射，阻隔氣液交換，直接影響藻類的光合作用，危及整個海洋生物食物鏈;海面上的浮油浸濕海鳥、動物的皮毛后，會造成其低溫死亡。海面以下的油團變成重油后，會沉降在海底，危及海底生態環境。而溢油中含有的有害物質如烴類、芳香烴等，會造成原油污染地區生物急性死亡或慢性中毒。因此原油泄漏往往會給污染海域的生態帶來災難性的破壞。更為嚴重的是，原油中的致癌物質如烴類、芳香烴，會通過食物鏈在海洋生物體內累積，最終通過海產品危及人類的健康。

生態毒理學的研究表明，原油泄漏不僅會直接導致藻類、無脊椎動物、海鳥、哺乳動物的急性死亡，而且，污染海域動物體內細胞色素的酶水平嚴重超標，這表明原油泄漏后殘存的有毒物質將長期處于亞致死量水平，依舊危害生態環境。

亡羊補牢莫如曲突徙薪

墨西哥灣漏油事件發生在經濟、科技高度發達的美國本土，肇事方BP公司擁有世界上最為先進的石油開發技術，但面對“深水地平線”原油泄漏，仍然束手無策。BP公司承擔的200億美元的保證金看似金額巨大，它似乎可以承擔漁業、旅游業的經濟損失以及清理溢油的各項成本。但是，生態環境的破壞又由誰來埋單呢?生態環境讓我們每個人受益，卻又不專屬于任何人。它的賠償如何計算，又如何實施呢?《自然》援引生態經濟學家的話，墨西哥漏油事件給生態環境帶來的損失要遠遠大于上述保證金，它至少在340億到6700億美元。

其實人們是完全可以避免該事件發生的。2009年《科學美國人》雜志在紀念“埃克森·瓦爾迪茲”號油輪漏油事件20周年之際，就以“為下一次漏油事件準備”為題，為各國總結出預防海洋石油污染的相關措施。但是，人們并沒有在意，于是悲劇再次上演——墨西哥灣漏油事件發生。

亡羊補牢遠不如曲突徙薪，防患于未然。面對夢魘般的原油污染，必須事先建立起嚴格的監控體系、完備的應急預案。世界自然基金會就此提出以下具體措施:設立原油運輸的“禁止通行區”;延緩近海石油的開采并進行充分的風險評估;實施嚴格的生態保護措施;建立國際通用法規等等。同時，面對公共環境突發事件，政府、企業、科研單位的緊急協調應對，顯得尤為重要。美國墨西哥灣漏油事件尚未最終解決，但是此事件過程中，美國政府的高度重視，科學研究的迅速跟進，以及污染信息及時透明的在線公布等等，都是值得借鑒的。

墨西哥灣離我們很遠，可是，生態災難離我們卻很近。

在“深水地平線”事故發生后，中海油檢查了自己的海上鉆井平臺，并對深水鉆井平臺的防噴器進行了升級。并沒有跡象顯示，中國的油氣行業或監管部門已經開始了美國那樣的自我反省。蘇格蘭皇家銀行亞洲油氣研究部門主管戴維·約翰遜表示:“(中國)應該在墨西哥灣漏油事件發生后更仔細地檢查自己的相關運作。如果說此前人們對這一點還存有一絲懷疑的話，那么，此次大連灣原油泄漏事件會讓他們稍微集中一下注意力。”

黑色的油污仍在繼續蔓延，在那片漆黑里，我們還是依稀聽見了蔚藍色大海的召喚……

(摘編自《南方周末》、《瀟湘晨報》、《影響力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