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精明的職場中人,大概都有這么一個本本,以整潔而中庸的字跡,寫著未來一周的計劃:周一,例會;周二,約新人面試;……周五,完成報表,接觸那個難纏的客戶。更先進的技術手段,是借用電腦——Windows提供的貼紙條功能。一開機,黃色小標簽清楚明白地提點你,像小管家。
備忘錄無處不在。手機、便箋紙、小黑板、口號、橫幅、勵志書。上天入地。告訴我們,所要達到的目標。
截稿時間、客戶生日、財務數字……它們不會忘記。
可記住,是否就等于刻骨銘心?
朋友張君講過自己的故事。他在某大部委的宣傳部工作,平時交往的對象,自然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手機簿上,牛人的名字一大堆;上班八小時,電話、短信嘀嘀響個不停。“張兄啊,拜托……”聽起來沒你不行。但一逢年過節,一沒有公事,手機就變得冷清寂寞。他也疑惑,怎么真正想發短信的沒幾個?當然,從熱門網站的短信排行榜上,摘幾條吉祥如意好口彩的,轉發、群發沒問題。可這些短信,連他自己都覺得矯情:絲毫觸動不了心靈。最后都是被刪除的結局。
相反,那些能永久在收件箱里留存的,是這樣一些短信:
“聽說2月5日要結冰。開車的你,千萬要小心。”
“是啊,你不在原來那個部門干了。可是記住,不管滄海桑田如何變幻,你始終是我的好朋友。”
“最近看到一本書,覺得很好看,推薦給你。書中有一段話,仿佛說的就是你。”
這些人,是工作上與他不太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即使有,也淡淡如飄萍。但說來也奇怪,人生中電光石火的一剎那,跟一個人位是否高、權是否大,關聯不大。不投緣,一輩子在辦公室相對,都言語淡漠。投緣,哪怕山水相隔,一縷微笑,都深銘于心。
這些人,這些話,也突破了日常的法則。
日常的法則講究事務性。什么樣的事,對應什么樣的章法。你來一個公函,我自然禮數周到地回函;你來一個處長,我自然以相應的規格接待;你道一聲“久仰”,我道一聲“慚愧”;你贈書,寫道,“請某某兄雅正”,我自然回,“拜讀大作,不勝驚喜”。有招式,有套路,四平八穩,心中波瀾不驚。
另外,還講究無事不登門。沒什么事,打什么電話?沒什么曖昧,發什么短信?沒什么企圖,為什么夸我的書法?沒什么目的,平白無故,提醒我哪里桃花燦爛,可去那里踏青?
飛鴻踏雪、羚羊掛角,那種渾然天成,那種無跡可尋,那種真誠,很多人忘了。
也不要。
但也有例外。
比如我的好朋友榕權。榕權是攝影師,基本月薪4000多元,但他好像從來沒有為錢發愁過,該出去玩兒出去玩兒,碰到投緣的朋友,就樂呵呵喊道,聚會聚會。通常由他埋單,他笑呵呵地就掏了。我請他拍雜志封面,他二話不說,扛上大機器就來。
“回頭把地址給我,給你發稿費。”
他愕然:“咦,還有稿費?我們之間,不講金錢,只講理想與友情!”
這樣的榕權,你擔心他生活得不好么?易受騙、會受傷?不,以心換心者,恒能勝之。榕權交朋友很容易,都是貨真價實、肝膽相照的朋友,而不是浮華人世張口閉口的朋友。他買房交首付時,缺口八萬元,很容易就湊齊了——朋友都信任他。
不過,還是有一種東西,我們應時刻不忘。它,本是我們與生俱來就擁有的東西,是我們奮斗了半生、暗暗渴慕的東西,是我們離開塵世時,惟一能帶走的東西。
那,便是情感。
真情感,于日常的、瑣碎的、約定俗成的事務之外,悠然地存在。來無影,去無蹤,卻有宏大的、穿越洪流的力量。
有時,人生并無法則,心是法則。
我們窮其一生,追逐,獵取,但撼動心靈的時刻能有多少?
別忘記“它”。
(王維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