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我們鎮(zhèn)上孩子練習書法的積極性很高,好像家家都有一支毛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那時候大家都去寫大字,并不是因為過年的時候可以寫春聯(lián),為家里省錢或者掙錢,主要還是想當個秀才受人尊敬。我的書友少峰兄,比一般人又深刻一些,他在了解書法有四大家之后,就立志要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新一家。可惜的是,他剛把顏體練出個模樣,他爹就見不得他天天在屋里寫字了,讓他去做小買賣。
我有一個表哥,自號“淮河大浪子”。我至今都認為,他的字是我們鎮(zhèn)上惟一可以稱作書法的。在我們那窮鄉(xiāng)僻壤,除了年底寫寫對聯(lián)賣,再好的字又有什么用呢?關鍵是,鄉(xiāng)親們還覺得他寫得不好,“不夠黑”。但是沒有關系,姑娘們還是蠻喜歡他的,于是他今天跟這個姑娘聊,明天跟那個姑娘談,“道德敗壞”,成為年輕人的反面教材。但是他不在乎。他說:“老子不能名垂千古,那就遺臭萬年吧!”事實上,沒幾年他就結婚了,他爹硬給他攤派的。表嫂比河東獅柳月虹還厲害,他想遺臭萬年是絕對不可能了,因為他跟王木犢似的,放個屁也得跟老婆打報告。
也有不寫大字的,他們最看不起寫大字的人。我同學中的兩位就是這樣,他們初二就輟學了,整天扛著大片刀在街上晃,自稱要用刀砍出名氣來。有一位,伙同其他幾個人,把一個從縣里來釣魚的小伙子的屁股捅了幾十刀。現(xiàn)在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兩瓣普通的屁股,怎么可以捅十幾刀進去?又不是切涼粉。
那個時候我們很窮,飯里沒油水,衣服有補丁,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大家的心氣兒卻都那么高。后來我到了部隊,發(fā)現(xiàn)部隊里也有這樣的人。有個家伙,山東的,跟我關系不錯。有一段時間,他老是請假進城,每天興沖沖地去,垂頭喪氣地回來。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告訴我,老是看報紙上誰誰誰見義勇為了,在當地傳成佳話,所以自己就到街上——主要是火車站——去看看,能不能打個流氓抓個小偷啥的,也傳成一段佳話。
山東戰(zhàn)友退伍后承包了一處沙場。沙場賺錢后,為了保衛(wèi)勝利果實,他和當地的地痞血拼了幾場。本來他也沒想怎么樣,但血拼出了名,找他合做生意的越來越多,就順勢涉足酒店業(yè)、現(xiàn)代種植業(yè),當然還有房地產業(yè)。前陣子他來北京,我說起他那一段沒有寫成的佳話。他說,現(xiàn)在好多記者要采訪他,他誰都不答應,才不出那個名呢。我說,知名度可以轉化為生產力呀。他笑而不語,倒是他的助理說了句實話:“董事長在我們那里,黑白兩道誰不知道呀,還用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