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銀行體系的運行顛覆了13年改革(自1997年第一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算起)的若干基本信條:
一是“資本硬約束”信條。改革設計者以為通過剝離不良資產、補充資本金并上市籌資必然形成一個更為穩健的銀行體系,其假設是,風險加權的資本充足率要求會從根子上遏制銀行信貸沖動,并因此提高銀行自主管理風險的意識與能力。
二是“法人治理”信條。改革設計者相信銀行一旦有了資本約束,必然形成資本所有者對經營者的激勵渠道。而事實上我們卻發現一個不斷膨脹的銀行帝國,危機前后,中國的銀行業迅速崛起為全球市值最大的銀行體系。
有趣的是,銀行高管的官員性質卻無改變,這造成了治理的嚴重外部性。
三是“銀政分開”信條。改革設計者原本相信,銀行股份制改造可以改變政企不分、銀政不分的固有弊端,盡量降低對銀行資源配置的行政干預,結果卻令人匪夷所思,銀行竟然反而追逐政府項目貸款,中小企業融資依然艱難。
財政政策杠桿成為撬動信貸的主要力量,原本令銀行膽寒的貨幣政策、監管政策幾無用武之地。可見,當前的銀行體系發展狀態已經遠遠超出了改革預想,銀行體系依然沒有擺脫資本和預算軟約束、控制權不清晰、銀政不分的前改革時期痼疾。當然,在名稱上,銀行都變為時髦的“股份有限公司”。
只要以8%的資本,甚至只要4%的核心資本就可以撬動100%的信貸;在上市的股份制銀行時代,最多51%的核心資本比例就可以擁有絕對發言權。事實上僅需要2元錢,就可以擁有對100元金融資源的配置權。在如此美妙的算盤面前,銀行成為不可或缺的融資工具。
于是,前述三大信條無法得以實現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第一,銀行天然地具有資產擴張本能,至于資本,不夠可以補充。
這意味著,不斷快速擴張的資產一方面迅速消耗資本金,不得不依賴持續再融資。2006年銀行上市所取得的豐裕資本呈現逐步耗竭態勢,再融資壓倒了對資本的珍惜。
第二,控制權依然在少數股東手中,政策執行功能容易壓倒盈利功能。
第三,財政投資杠桿更為強化。貌似現代銀行操作的抵押貸款和質押貸款催生了政府融資平臺,其結果是:無論銀行還是政府都期望抵押品(土地)、質押品(地方企業股權或收費權)必須保持持續上升態勢,以推動投資、信貸擴張和經濟增長。
我們做了一個測算,假設銀行沿上述軌跡持續發展,則2013年不良資產可能出現一輪快速上升。
一方面,銀行巨額中長期貸款對抵押品價值具有高度依賴性。如果出現土地價格或土地出讓金價值下降,則中長期貸款質量將必然下降。
另一方面,這種銀行發展模式依賴于持續再融資,這就需要國內資本市場容量保持上升態勢,一輪小的衰退都可能引起通過持續再融資推動信貸規模無法持續下去的困境。而一旦再融資受阻,則“信貸緊縮—資產質量下降—進一步推動資本金縮水和信貸緊縮”的惡性循環將相應出現。
以上所有問題的核心,依然是銀行控制權和融資便利性問題。下一輪銀行改革,必須依托銀行真實意義上的法人治理變革,促使銀行回歸公眾公司狀態。
一是限制再融資頻率和額度,使資本充足率真實發揮對資產規模的限制作用,降低經濟增長對信貸的過度依賴,以此改變持續的投資拉動型經濟增長模式。
二是逐步降低國有資本在銀行體系中的控制權,堅持市場化和銀行高管的去行政化。同時發展中小社區銀行,放開對銀行投資的股權來源限制,降低國有銀行在全部銀行體系中的資產份額。
三是在監管規則上限定中長期貸款占新增貸款比重,避免中長期貸款增幅過快、余額過大對金融穩定的沖擊。
作者為廣東金融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