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公民教育:身在美國的體驗

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深入，既為世界范圍內的公民教育提供了新的機遇與條件，也提出了新的問題與要求。面對不斷開放的世界，我們應該如何對我們的學生開展公民教育？要回答這個問題，有必要借鑒其他國家的相關做法和經驗。從2008年到2010年，我曾到美國訪學和參加學術會議，在此期間，對美國的公民教育有一些接觸和感悟，并由此對我國公民教育的實踐有一些思考。

管中窺豹：感受美國公民教育

2008年，我作為訪問學者，到美國普渡大學進行為期一年的學術訪問。其間，我的女兒也和我一起到美國，在印第安納州西拉法耶市的康普蘭小學學習了一年。在此期間，我還訪問了當地的中學。通過女兒的介紹和我自己的了解，我對美國的公民教育形成了以下幾點印象：

首先，以具體生動的形式，強調國家意識。在美國的中小學里，學生大多來自不同的國家。以康普蘭小學為例，該校學生分別來自20多個國家和地區。這么多孩子聚集在一起，學校首先教給學生的觀念是什么？就是對國家的尊重。每天上課之前，學生都要對著美國國旗鄭重宣誓。宣誓時人們脫帽立正，右手放在左胸心口上，眼睛正視紅白藍相間的星條國旗，齊聲朗誦：“我宣誓效忠美利堅合眾國國旗和它所代表的共和國：一個民族，上帝之下，不可分割，為了所有人的自由和公平正義。”有一次，我因為參加女兒班級的活動，親自目睹了這樣的情景：各種膚色的孩子，神情肅穆，面向國旗，高聲背誦那段他們已經爛熟于心的文字。當時我就在想：如果這樣反復強調，學生怎能不把對國家的尊崇作為自己的習慣？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的公民教育中對國家意識的強調，在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同時展開。微觀層面的“國家意識”，強調學生對自己生活的社區的認識；宏觀層面的國家意識，則要求受教育者認同“美利堅合眾國”。在宏觀層面，主要通過種種形式多樣的活動給受教育者強調一個基本的理念：作為美利堅合眾國的一員，你要為它自豪，對它負責。這個層面的教育活動設計，也可以分成了解歷史、關注現實熱點等不同的方面。在微觀層面，國家意識具體化為個人對社區的責任和態度，并強調“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社區是美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其次，通過學生可以參與的活動，培養參與意識。2008年是美國的大選年。當奧巴馬和麥肯恩的競選到達白熱化的狀態時，有些中學生也參與到社區之中，為自己喜歡的候選人助威宣傳。而在11月4日，即“選舉日”當天，中小學都在搞的一項活動，是在自己的班級里對奧巴馬和麥肯恩進行投票，其程序與公民投票完全一致。只是，教師們在這里做了點小把戲，即，普通選舉實際上并不是直接對兩個人進行投票，而只是投票決定“選舉人”，而學校的投票，則直接要學生投票選奧巴馬或者麥肯恩做自己的總統。在完成投票之后，學生們可以領到一個寫著“I voted”（我投過票了）的標簽，表明自己完成了一項神圣而莊嚴的使命。這樣的活動讓學生們得出的結論就是：我有權選舉我們國家的總統。這雖然只是游戲，但對學生參與和關注社區和國家公共事務的影響不容小覷。

再次，在教育的全過程中尊重學生，強調權利意識。通過女兒的介紹，我了解到，在美國的小學里，學生對老師是可以直呼其名的。對此，我開始的時候很有些不以為然。隨著了解的不斷深入，我才發現，美國的教育理念中，對學生公民權利的保護遠遠超出師生的平等對話，甚至可以說無處不在。例如，學校開家長會，不是一個班的家長集合起來一起聽老師分析班級的同學表現如何、誰好誰壞，而是老師提前提供一個時間段，由家長選合適的時間，每個學生家長和老師談話20分鐘。學生的成績單不在班級公開宣讀，而由學生通過郵局直接寄給家長。有一次，老師寫了一封表揚孩子的信，專門封好后，讓我女兒帶給我，并對她說：“我有點事情要和你的家長聯系一下，你能給我帶封信嗎？”這時我女兒說：“我可以不帶嗎？”老師回答：“當然可以，這取決于你自己。”而在信上，老師絲毫沒有提孩子不愿帶信這件事情，卻在表揚了孩子的若干優點之后，要我們把信念給孩子聽，讓孩子知道老師對她的那些優點很欣賞。我參加了一次家長會，是新班主任老師召集全部家長的見面會。在談到接這個班的時候，老師說：“It is not a challenge for me， it is a joy.”（這對我而言不是挑戰，而是樂趣。）在談到和孩子的交流時，老師說她會給孩子一些自由的空間，但也會告訴他們“I do not like what you said.”（我不喜歡你剛說的話。）“I do not like what you did.”（我不喜歡你剛做的。）但在表達的方式上，“I did not raise my voice.”（我不會提高嗓門。）在談到孩子們之間的自由討論的時候，老師說，她不會給孩子們“solution”（解決方案），而只會給孩子們“suggestion”（建議）。在談到孩子的spelling test（拼寫測試）的時候，對于challenge words（挑戰單詞），說孩子們能會多少算多少，如果一個都沒有寫對也沒關系，“At least they tried.”（至少他們努力了。）她反復說家長要“understanding the child”（理解孩子）、“This class is really a nice class.”（這個班真的非常好）等等，讓人感覺很好。這種“把學生當學生”的尊重，對孩子未來的發展，必然產生重要的影響。

最后，重視社會責任感的培養，強調責任意識。在美國的學校教育中，強調學生權利，強調社會應該尊重學生，但不是僅此而已。對于學生作為公民，對國家和社會的責任，學校也是十分強調的。比如，美國的中學生，都要在社區做一些義工，這是對學生是否合格的一個重要評價標準。而美國的中小學發給學生的獎狀，落款不是校長簽字，而是印著美國總統的簽字。我女兒在2008年暑假得到了一個進步獎，簽字就是小布什的名字。這種方式明確地向學生表明：他們的努力，是直接對國家負責的。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有人質疑：“美國人特別是年輕人都個人主義和自私自利。但是，這樣自私自利和奉行個人主義的美國人怎么能夠為國效勞、為國獻身呢？”而實際上美國有很多年輕人主動去當兵。從主動幫助他人，到在社區做義工，再到獻身國家，這是一脈相承的。2010年，我到華盛頓參加一個國際學術會議。此時正值美國中期選舉熱火朝天的進行中。一天路過白宮，看到白宮的廣場前在搭臺子。經過打聽才知道，有一些人要在這里搞活動，為中期選舉造勢。這種民間發起的活動，參與者大多是青年人。他們對于政治的熱情，與學校對學生責任意識的培育有很大關系。而在白宮這樣的地方，允許他們載歌載舞地表達自己的政治熱情，對于公民教育來講，積極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我和女兒，都不是美國的公民，而只是這樣一種教育活動或教育制度的旁觀者。而這些零星的感觸，也可以使我們窺斑識豹，發現其中值得我們思考的東西。

他山之石：如何教孩子做公民

在“如何教孩子做公民”方面，美國確實有值得我們借鑒之處。

第一，對國家意識的重視是公民教育的首要內容。經濟全球化所喚起的民族國家意識的覺醒，對國家意識的培育提出了新的要求。隨著全球化程度的不斷加深，國家之間的界限開始面臨諸多挑戰。很多經濟活動或者政治活動，開始超越國界，在更大的范圍內展開。比如，歐盟各國，相互之間的內部界限和以往相比有了很大變化。但國家作為公民的重要特征，其重要性不容忽視。因此，公民教育的首要內容，還是對國家意識的重視。美國雖然以崇尚自由為自己的標簽，但它對國家意識的重視卻是旗幟鮮明、貫徹始終的。民主、自由等等觀念，都被置于國家觀念之下。換言之，只有保證國家的存在和發展，那些政治理念才找到賴以生存的土壤。美國的公民教育，強調公民對國家和社區的認同，借助各種活動，讓受教育者感受到國家以及作為國家的具體表現的社區的真實性，很值得我們學習。

第二，公民意識的培養要靠參與社會政治生活的自覺性來鞏固。中小學生因為各種主客觀條件的限制，往往容易被排除在實際的社會政治生活之外。綜觀美國的公民教育，對參與精神的培養和避免把教育對象排斥在政治生活之外，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雖然中小學生不能和成年公民一樣實際參與這些活動，但公民教育要引導學生們形成的一個理念，即，那些政治生活中的事件、活動，對我們不是遙遠的東西，我們完全可以而且應該參與其中。公民意識的養成，要靠這種不斷成長的自覺意識。

第三，教學生做公民，就要尊重他們公民的權利。權利意識是美國公民教育的核心觀念。這種意識的養成，主要通過日常生活中對學生基本權利的尊重，使學生養成習慣。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權利意識的培養，首先是實踐性的，即通過學生的日常生活，得到體現。這種尊重，不是施予性的，而是建立在平等基礎上的。

第四，責任意識的教育是公民教育不可缺少的一環。即使像美國這樣重視民主、自由和權利的國家，其公民教育中也沒有忽視對于責任意識的教育。從個人品德意義上的對人誠實、對事負責，到公民素質意義上的社會責任的擔當，責任一直是公民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

任重道遠：

中國公民教育的歷史與現狀

從歷史發展來看，我國的公民教育經歷了一個發展的歷程。在公民概念引入之前，就有致力于培育“臣民”或者“國民”的教育。從夏商時期開始的“學在官府、官師合一”到春秋時期“私學興起、有教無類”，從秦漢時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到隋唐時期的“科舉取士、學優成仕”，培養的是一種順服皇權的臣民。而中華民國時期“培養國民道德之基礎”、“完足普通教育、造成健全國民”的“國民”教育，為公民教育的展開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基礎。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的公民教育也經歷過若干曲折，但取得的成就也是有目共睹的。1988年公布的《中學德育大綱（試行）》中明確將“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社會主義公民”作為德育目標，為我國的公民教育提供了有力支持。其后，公民教育一直作為德育的一項重要內容，在教育中占據重要位置。

從我國當前的狀況來看，我國的公民教育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歷史機遇。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已經作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得到重視和強調。在新課程改革的大背景下，公民教育的重要性也不斷得到重視。例如，初中思想品德課程標準將自己的課程任務界定為“引領學生了解社會、參與公共生活、熱愛生命、感悟人生，逐步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和基本的善惡、是非觀念，過積極健康的生活，做合格的公民”，并將與人為善的道德培育、從學會負責到社會責任的養成、國情教育等作為思想品德教育中的重要內容；高中思想政治課程標準則提出要“切實提高參與現代社會生活的能力，逐步樹立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共同理想，初步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為終身發展奠定思想政治素質基礎”，愛國主義教育、權利與義務教育等也在四門必修課和六門選修課中占有較大分量。應該說，我國公民教育的大環境已經有了較大改善。

與此同時，我國的公民教育也面臨一些嚴峻的挑戰。以美國公民教育的上述做法為參考，我認為我國的公民教育在以下幾點上需要進一步加強：

首先，進一步改善教育方式，使得公民教育更貼近現實生活、更具體，增強教育的實效性。愛國、負責等理念，只有具體化、現實化，成為學生可以感受到的東西，才容易被理解和認同，并進一步對學生的價值觀形成產生影響。目前在各級學校中推行的新課程，致力于通過具體生動的實例實施公民教育，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在實際教學過程中，也有些教師為了圖方便，還是采取簡單化、教條化的處理方法，把生動的實例簡化或者省略，而把精力放在要學生死記硬背一些教條化的結論上，這往往容易將學生引向錯誤的方向，甚至導致學生對原本正確的結論產生反感。新課程的一個核心理念，就是要通過教育的引導，讓學生“體驗發現的樂趣”，進而實現“在社會中成長”。根據這一理念，公民教育要教給學生的東西，不應該是讓他們背會的。而應該通過日常化、生動化、具體化的實例、活動，讓學生在感受和體驗中領悟，才能收到實效。

其次，繼續堅持以學生為本，切實把握學生實際，增強公民教育的針對性。在不同年齡段的教育對象，關注的興趣點有所不同。新課程的一個重要理念，就是針對學生實際，進行有針對性的教育。公民教育應實現“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教育理念，從學生的實際生活出發，激發學生的興趣，同時對學生進行有針對性的引導，讓他們不斷深化自己的認識，形成在思想認識上的進步。針對學生的個體差異，引導的方式也應該有所區別。在現實的教學過程中對所有學生“一刀切”、對所有案例“一勺燴”的做法，是不足取的。

最后，充分利用國際國內社會熱點，增強公民教育的時代性。公民教育只有和當下的國際國內社會熱點緊密結合起來，才容易把握住學生的興趣點。就這一點來說，很多時候，教學案例的選擇，就不能局限于教材中的例子和內容。教材的編寫受時間限制，在案例選擇等方面不可避免地存在滯后性。因此，在進行具體的教育教學的過程中，教育者應該具有“與時俱進”的自覺意識，把那些身邊正在發生的重大事件，作為素材和資源，引導學生，深化認識，達到教育目的。現在有不少教師在課前或者課間采取“時事報告”的形式，要求學生自己搜集最近時政，用較短的時間介紹給同學，效果顯著，很受歡迎。這對我們增強公民教育的時代性，是一個很好的參考。

【李曉東，北京師范大學價值與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