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靜寧蘋果的成長筆記(外一首)

那些在冬天施肥的鐵鍬，修枝的剪刀

在春天疏花的粗糙的手

對我來說是模糊的。我只記得

有一陣柔軟的風吹我，有一場細小的雨洗我

我毛茸茸的童年

打著激靈。我聽到枝葉間

彌漫著一種細小的快意的聲響——

我青澀的青春，迎來了火辣辣的夏天

那些忙碌的草帽讓我感動

他們奔波于日夜喧響的葫蘆河岸

挑水灌溉、鋤草松土

他們吼叫落進果園的鳥群

竄上果樹的山鼠

警惕著天邊一場蓄謀已久的冰雹。怕撞傷

我青春的小腰身——

當秋風吹過，薄薄的霜霧籠下來

陪伴我的綠葉漸漸枯黃，飄落

而我竟然水靈得像一個戀愛中的村姑

臉蛋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羞澀的紅暈

我的身體里，已經蓄滿了

春天的幾場雨水，夏天的蟲鳴、風聲

犀利的閃電和沉悶的雷霆

我的身體里，有守園人的咳嗽、談笑、喊叫

有幾嗓子粗獷的秦腔

有幾朵悠閑的云彩

有一小塊藍透了的天空

有一小片亮光光的月色，有一寸厚的陽光

這讓我快速地飽滿，渾圓

讓我殷實的內心涌動著愛的蜜汁——

一只靜寧蘋果的漫游筆記

我們是坐拖拉機、大卡車、轉乘火車

穿秦嶺過長江

來到南方這個大都市的

我的一些兄弟姐妹們去了首都北京

去了成都、南京、上海、廣州

甚至漂洋過海，旅居泰國、印度、新加坡

旅居美麗的歐洲大陸

對于我的父老鄉親，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鬧哄哄的水果市場轉悠了一天

南方的陰雨和矮了半截的天空

讓我感覺到無聊、沉悶，甚至有些厭煩

我晴朗起來的心情

是從住進一家豪華超市開始的

在那里，我認識了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水果

他們一堆一堆扎在一起

有的渾身長著硬刺，像蜷縮起來的刺猬

有的腆著啤酒肚，有的矮小丑陋

他們臉色蠟黃或者烏青

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讓我自信的“高原紅”臉蛋更加燦爛——

鄰座的一個水果向我打招呼

操著細細的吳儂軟語

她長得很南方很水靈

我拍著胸膛給她講我的甘肅省，講我的靜寧縣

我靜寧縣的廣爺川、雷家溝、武家塬

講藍綢緞一樣鋪展的天空，蛇蛻一樣細小的溪流

講陡峭的山梁，梁峁上蹲著的黑鷹

講春天的沙塵

秋天的霜霧。我拍著胸膛——

而美好的時光總是那么短暫

當我被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放進籃子

要帶走的時候，我看見

那個水靈的水果，眼里閃動著羨慕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