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而唯美的《洛麗塔》

弗拉迪米爾·納博科夫的小說《洛麗塔》講述的是一個溫文爾雅、能言善辯的中年教授因未遂的少年懵懂之愛而對一位十二歲美國少女洛麗塔產生無法克制的迷戀，這種病態的愛情最終帶給雙方的是痛苦和災難。

中年男子亨伯特同妻子離婚后從歐洲來到美國繼承叔叔的遺產。經人介紹，他來到中年寡婦黑茲太太家租住，立即被黑茲太太的女兒洛麗塔吸引住了。洛麗塔雖只有十二歲，但顯得早熟，亨伯特將她稱為“性感少女”，引起他無限的聯想和強烈的占有欲。為了能和她接近，亨伯特同她的寡母夏洛特·黑茲結了婚。亨伯特一邊在日記里寫下對洛麗塔的刻骨銘心的愛欲，一邊幻想著如何能讓黑茲從他們之間消失。終于有一天，黑茲打開抽屜的鎖，發現了亨伯特的日記，極度激憤與失落的她在出去寄信的途中與一輛小貨車相撞并死于非命。沒有了障礙的亨伯特隨即以繼父的名譽把洛麗塔接出了夏令營。當天晚上，終于如愿以償地在旅館里占有了她的身體。隨后亨伯特帶著她開著小汽車橫貫美國大陸，羈留于眾多汽車旅館。每到一個地方住上一段時間，疑神疑鬼的亨伯特就要離開。終于有一天，洛麗塔同另一個男子出走逃離了他。亨伯特一邊瘋狂地四處追蹤、尋找著洛麗塔，一邊在大學里任客座教授。三年之后，亨伯特接到洛的求救信，亨伯特趕到，發現洛麗塔已經跟一個底層的聾子，退伍兵狄克結了婚，并身懷六甲，生活窮困潦倒。洛麗塔拒絕了亨伯特提出的重新共同生活的請求。亨伯特在絕望之下，殺死了拐走洛的劇作家奎爾蒂，自己也被抓進監獄，在獄中的56天里，他寫了《洛麗塔、或一個純潔的鰥夫的自白》，懺悔自己的罪孽，之后在開庭前幾天因血栓癥死在獄中。洛麗塔也在不久后因難產而死。

小說書稿在最初曾先后遭到四位美國書商的拒絕。1955年，納博科夫將書稿投寄法國奧林匹亞出版社。這是一家專門出版淫穢書籍的出版社，曾出版過不少禁書而名聲在外。《洛麗塔》終于出版了，它歸屬于一套綠色封面的色情小說叢書。幸而英國大作家格雷厄姆·格林慧眼識珠，他在讀過《洛麗塔》之后給予極高評價，在倫敦《泰晤士報》發表評論，盛贊《洛麗塔》為1955年度三部最佳小說之一。正是因為他的評論，美國文學雜志《鐵錨評論》開始關注此書，并摘要刊登。輾轉四年之后，《洛麗塔》終于在美國本土問世。在美國出版后5周內就躍居暢銷書排行榜榜首，并連續一年多保持《紐約時報》最佳暢銷書之一，從此它被認為是一部優秀的杰作。

納博科夫的《洛麗塔》究竟寫什么？它書寫著欲望，又超越著欲望；書寫著愛情，又超越著愛情；書寫著亂倫，又付出美感；書寫著無恥，又透示出高貴；書寫著文學對時間的否定、知識分子對“唯美”的悲劇式的無悔追求……

“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洛麗塔，舌尖上翹，分三步，從上顎往下輕輕滑落在齒上。在早晨，她就是洛，普普通通的洛，穿一只襪子，身高四尺十寸。穿上寬松褲時，她是洛拉。在學校里她是多麗。正式簽名時她是多洛雷斯?？稍谖业膽牙?，她永遠是洛麗塔”。如果作品開端亨伯特對洛麗塔的覬覦給讀者以充滿欲望和糾結情色的印象，那么隨著故事的敘述與事件的展開，亨伯特對心中洛麗塔偏執狂式的愛情則令人同情、使人悲愴。直至結尾，亨伯特還在執著找尋他心中的愛情，“我正想著歐洲野牛與天使永恒色彩的秘密，先知般的十四行詩，以及藝術的慰藉。這是你我能共享的唯一的不朽，我的洛麗塔”。亨伯特的愛情有狂人式的執著和藝術家式的唯美，雖出離道德與理性，但卻達到了真摯愛情的境界。亨伯特稱洛麗塔為“多洛蕾絲”，該詞系從拉丁詞dolor派生而來，暗含著“悲傷、痛苦”之意，一如彌漫全篇的基調：懺悔、憂郁、傷感乃至迷惘、痛苦、情殤……

亨伯特真正追求的是超越情欲的清純女性之美，這也是他對洛麗塔如此癡迷的原因。在占有一個性感少女和為其奴役時，著魔的旅行者都離幸福甚遠。因為，“世上沒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幸福能與愛撫性感少女相比。那種至福至喜是絕無僅有的，它是屬于另一種感覺平面的”。然而當意識與現實相遇時，難免會發生沖撞與錯位。亨伯特下定決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將洛麗塔永遠據為己有，殊不知洛麗塔是有個性、有生命、要自由的人。在亨伯特的眼中，洛麗塔只是作為安娜貝爾存在。但洛麗塔注定不是安娜貝爾，那個天真、純情也深愛著他的少女。洛麗塔就是洛麗塔，她不可能成為過去那難忘一刻的象征。她是現實中的女孩，是粗鄙化的美國女孩，亨伯特的所有努力最終只能遭遇失敗。

洛麗塔最終忍受不了被亨伯特完全占有、失去自由的生活，遇到她曾經一度熱戀的劇作家奎爾蒂，在后者的引誘下離開了亨伯特。三年后他再次見到洛麗塔，發現她明顯地變了，她滿面憔悴，瘦削的手上青筋暴突，臂膀上滿是雞皮疙瘩，她懷著身孕，肚子很大，她那布滿了淺色雀斑的雙頰凹陷了，裸露的小腿和雙臂失去了所有微黑的健康膚色。這已不是他心目中的“小仙女”，不是他心中珍藏的洛麗塔。他堅持要帶洛麗塔離開這個偏僻骯臟的地方，企圖重溫他們在一起的溫馨，企圖讓已經變得丑陋的17歲孕婦回到12歲的純情少女時代。這僅僅是他的一廂情愿而已，洛麗塔拒絕回到他身邊，并說道：“奎爾蒂打碎了我的心，你卻打碎了我的生命?！薄凹幢闶亲畋瘧K的家庭生活，也要比亂倫的同居要好上一百倍”。這無異于是將亨伯特置于絕望的死地。美被毀滅了，亨伯特的精神支柱坍塌了，他的生命喪失了意義，他要毀滅那個毀滅了他的夢想、因此也毀滅了他的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然而殺死奎爾蒂沒有給亨伯特帶來解脫?！斑@一場悲劇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他終于安靜了。我根本沒有如釋重負之感，相反，一個甚至比我希望擺脫掉的那個重負更沉重的負擔挨近了我，襲上了我的身，重重地壓住了我”。亨伯特回憶自己曾在一塊巖石上歇息時聽到山腳街區傳來一片熱鬧的童聲，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那刺痛人心的，叫人絕望的事并非洛麗塔不在我的身邊，而是她的聲音已不在那一片和聲里”。

《洛麗塔》重構了這個謎一般的世界，世界便消融在它的幻想中。這段感情中，洛麗塔的形象是善于狂想的藝術家夢中的一片雪花。在亨伯特所賦予的詩情與美感之中，洛麗塔翩如驚鴻，一閃而過。由此可見，洛麗塔既是現實的，也是虛幻的。從她的現實性中，我們可以領略到時代感、人類生存的悲劇；而從亨伯特對她的幻化中，我們可以感受到濃郁的詩情與無上的美感。世界上沒有多少事物可以永恒。但是，《洛麗塔》創造了永恒。從上世紀中葉開始，五十多年來的性感少女依然美如處子，實現了亨伯特和他的創作者永恒的心愿。永恒的東西一定是美的。亂倫、誘奸、猥褻——而且是一個老男人針對一個十二三歲的童女。在這樣一個罪惡而可恥的事件中，亨伯特竟能“向靈魂付出美感”，使那骯臟的境地成為了“詩人的遺產”。從精神的層面來看，亨伯特是值得人們敬仰的：他是一個執著的尋美的詩人，他在現實中對洛麗塔的無窮欲望是建立在其精神審美層面的基礎上的。洛麗塔對于亨伯特來說，是少年時代破碎的美夢的重現，是至高的美與理想的表征。由于亨伯特的形而下的罪惡的行動是建立在形而上的富有詩意的美感基礎上，加之其所具有的深厚文化素養，使之在一舉一動中都充斥著一個精神貴族的典雅與高貴：他崇尚美、有著豐富而細膩的感情世界，在他的身上，散發出人類精神所特有的風韻與詩意的芬芳。但亨伯特苦心追求純真之美的理想注定是一個破滅的悲劇精神追求與現實行為的錯位，使他注定會成為一個悲劇人物。受到的懲罰是失去所有一切——洛麗塔、“天堂”之夢乃至自己的生命，與此同時還飽受著恐懼、孤獨、絕望、緊張、瘋狂等等情緒的折磨。

【參考文獻】

[1]李慧軍.論《洛麗塔》的雙重結構及其表現內涵[J]. 學術交流，2008，(7).

[2]張鶴.試論《洛麗塔》的對話性因素[J].外國文學， 2007，(6).

（作者簡介：胡龍青，上海電力學院外語系副教授；姜紅，中國農業大學外語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