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也是好天。它能讓我們坐下來,不想出門的事。
火盆邊,我們烤著火,閑扯。
妹妹昨天就走了,到遠在上高的一家紙廠做炊事。六歲的兒子成了流浪兒,湖溪婆婆家呆一段,高村姑姑家呆一段,外婆家又呆一段。朱家駿也會自嘲,他說:“我是告發子(乞丐)。”
妹夫朱炳和去年學了油漆,母親說他不久后要去上高做一段事。他是個懶散的家伙,這下不見了人,大概又賭博去了。我們在家也是客人,不好多說。各有各的活法,何必去強求別人呢!那天去嶺背的路上,我們一直勸妹妹到九江去做紙生意。她跟我們做過幾年,應該是輕車熟路。可動員了半天,她一點反應都沒有。聽人說她欠了六七千元的債,靠打工掙錢,要還到什么時候啊!
往年初八,我們也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反正回去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就晚幾日回去吧。
早晨,爸爸請叔叔和嬸嬸到家里吃年飯。我問:“大輝呢?”叔答:“跟華妹子去上高紙廠做工去了。”嬸嬸也說:“愛妹子初六就去制片了。”愛妹子是我的堂妹,已17歲了,長得白白凈凈,就是不愛說話。制片是做涼席的一道工序。在山區,只有這些涼席廠、竹筷廠、膠合板廠、造紙廠……它們一天天地消耗著大山的資源。而大多的百姓,依然沒有從貧困中解脫出來。
打工的都出門了,要生活的人沒有它求!
母親抱來一把叫鉤藤的東西,叫我們剔去葉,帶回去煎水或泡茶喝。這草清涼解毒,祛風驅寒。母親昨天花了半天工夫到山上采來。母親說:“這是在埋你婆的墳前采到的。”
婆婆的墳地在長瓜垸后背山上,小時候,清明節要去那掛錢紙,我有些印象。出去十幾年了,沒掛過一次冥錢。觸摸這些草藤,有些愧對列祖列宗!
這種藤真奇怪!沒多遠就有一節,兩片葉子長在節上。葉子底下掩藏著一對山羊角一樣的鉤兒。一會兒雙鉤,一會兒單鉤。好玩極了!
就這樣一根根地剔,一邊剔,一邊欣賞那美妙的鉤兒。剔得差不多了,母親找來鍘刀,釘在板凳上。父親揀了剔好的藤兒,握一把兒,擱在镲刀上一寸寸地鍘斷。
此刻,舌頭似乎有了這鉤藤泡水的澀味。這澀味很快就浸潤了我的喉嚨、肺腑、心脾……
妻子感嘆道:“爺娘為了崽女,真是一番苦心,他們還不一定領情呢!”
父母總是想為兒女們盡心盡力。最貧窮的父母,也愿意把他們最富足的那塊心靈,留給兒女子孫。
那藤的主干,可以用來煎水洗澡。尤其是島身上的風丹,洗這水很見效。我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斬,一會兒就有了一袋。沒想到這次歸來,還要帶這么多家鄉的草藤兒回去。
這些草藤兒連同母親給的霉豆腐、腌鴨兒裝在一個袋子里。提在手上,我們踏上了去坪上的路。
父親站在門口目送,母親踩著細雨,追送我們到路口。
父親遠了,母親遠了,老屋遠了,屋后的大樟樹遠了,吊橋遠了,小村遠了……
我們打著雨傘,走在泥濕的馬路上,心中擁出一股酸酸的滋味。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