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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

2010-12-31 00:00:00張可旺
陽光 2010年7期

男孩再次出現(xiàn)在簡易房的外面,手里拿著一個彈弓,正踮起腳尖朝簡易房里窺視。那個彈弓做工細致,架子是不銹鋼做的,打磨得光滑而锃亮。男孩來的時候,老費正在和小魏喝酒。老費喝得滿面紅光,捏了一個油炸花生米填進嘴里。小魏呢,喝多了,話說得顛三倒四。老黃血壓高,不敢喝酒,吃過飯,就靠了墻打起盹來。老費喝了大概有七兩燒刀子,嚷著還要喝。小魏討?zhàn)堈f,老費,睡一覺,我們晚上再喝。老費搖頭,說你才喝了多少,不到三兩。小魏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出門,然后對著停在簡易房不遠處的那臺鏟車撒出一泡長長的尿來。老費又啟開一瓶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問撒尿回來的小魏,要不要再來一杯。小魏一進門就罵了一句臟話,說老費,鏟車的一個輪胎沒氣了。

老費從簡易房里出來,扶了門框,打了個酒嗝,果真看到鏟車的一個輪胎沒氣了,車身也傾斜了。鏟車的輪胎足有一人高,車胎很厚,不會是扎了胎。老費目光逡巡了一圈,工地上看不到一個人影。肯定是有人搗亂,把車胎的氣給放了。老費知道給車胎充氣是要花錢的,一個輪胎最少要四十多塊錢。小魏說,不會是車胎扎了吧?老費瞇縫了眼,感覺頭暈得厲害。小魏說,要不要告訴老李?老費罵了一句他娘的,說我們吃飯前還好好的,咋說沒氣就沒氣了!小魏突然指了不遠處的那堵墻,說老費,我看到一個小孩,在那堵墻的后面,會不會是他放的氣?老費也看到了,他看到的是半個腦袋。老費說,我也看到了,等會兒他還會來,到時我會抓住那個小家伙的!

昨天,男孩也來過,他是為了一棵櫻桃樹來的。當時他拿著一把木頭劍,一邊走一邊揮舞著,見了老費他們,還做了一個威脅的動作。老費問他是誰家的孩子,不在家好好待著,來工地干嘛?聽老費那么說,男孩突然生氣了,說你們把我家的房子都拆了,你叫我回什么家?也許是結(jié)婚多年,至今膝下荒涼的緣故,老費特別喜歡孩子,而那個男孩長得又實在可愛,老費就想逗他玩一玩。老費說,你家的房子都是危房,不能住人。我們拆了你家的房子是為了給你蓋新的,還是高樓呢。男孩說,我們不住高樓,我家沒錢!老費問男孩多大了,為什么不上學?男孩不想和老費羅嗦,就說你傻啊!今天是星期六,上什么學!

男孩在工地上轉(zhuǎn)悠,走的時候老費才發(fā)現(xiàn)他拖著一個蛇皮袋。袋子鼓鼓囊囊,也不知道裝了什么。老費問他袋子里裝了什么。男孩說,我干嘛要告訴你!老費從簡易房里拎出兩個酒瓶,要男孩帶走,說屋子里還有,可以拿去賣錢。男孩看著老費,不說話。老費摸了一下男孩的頭,說快點回家吧,這里不安全。男孩厭惡地晃了一下腦袋,指了瓦礫堆里的那棵櫻桃樹,說不要動我的櫻桃樹!你們誰要動……男孩揮了一下手里的木頭劍,又說我不會放過他的。那把木頭劍做工精致,不是出自男孩的手。老費問他誰做的。男孩說,我爸爸!那棵櫻桃樹也是我爸爸栽的。對男孩敵視的目光,老費并不在意,他從心里喜歡孩子,三十多歲,快奔四十的人了,膝下沒個孩子,那滋味不好受。

老費蹲下身,去看男孩手里的木頭劍,說你爸爸做得真好。你爸爸是干什么的?男孩說,我爸爸是個木匠。老費哦了一聲,說怪不得做得這么好。老費伸手去摸男孩的木頭劍,男孩把身子閃到一邊,說你干嘛?不許動我的劍!老費說,我只是看看。男孩說,看看也不行!老費訕訕地說,小家伙挺厲害呢。

后來發(fā)生的事老費并不知曉。在老費回到簡易房后,買飯回來的小魏也看到了男孩,小魏沒好氣地說滾遠一點,你在這里干嘛?丟了東西你可要賠償。男孩被小魏激怒了,說你滾開才對!小魏嘿了一聲,說小兔崽子,欠揍了是不是!男孩說,你才是小兔崽子!小魏生氣了,伸手奪過男孩的木頭劍,二話不說就折為兩截。男孩先是一愣,之后趁小魏不備,竄過去抱住小魏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畢竟是小孩子,力氣有限。小魏甩一下胳膊就掙脫了,然后又甩一下胳膊,給了男孩一個大嘴巴。男孩被打得一屁股坐地上,有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小魏也是在氣頭上,要不然他不會下手那么重。看到男孩被打出了血,他有些后悔了,說你還不走?我叫你走是為你好,別不知好歹!即使被打了男孩還在掛牽著他的櫻桃樹,他指了那棵櫻桃樹,說那棵櫻桃樹是我家的,你要動它,小心我殺了你!小魏有些莫名其妙,說什么櫻桃樹?男孩說,你們可以拆我們家的房子,但你們不能動我的櫻桃樹!順著男孩手指的方向,小魏看到了那棵正在開花的櫻桃樹。櫻桃花開得熱烈,在斷垣殘壁,到處是瓦礫的工地上,顯得十分生動。

回到簡易房后,老費又倒了一杯酒。睡了一覺的老黃見老費還在喝酒,就問下午還干不干,要是不干,他想回家一趟。小魏說,干什么干!鏟車的輪胎沒氣了,想干也沒法干了。老黃說,那就不干算了,反正這房子蓋好了也輪不到我們住。老費,我回家一趟。要是有事,給我打電話。老費說,你去吧。能有什么事。

老黃走出門,又扭頭回來了。小魏問他怎么回來了。老黃說,外面有個孩子,不會是他給鏟車的輪胎放的氣吧?小魏說,肯定是他!昨天他就來過。老費說,我們又沒得罪他,他怎么會無緣無故給輪胎放氣?老黃說,現(xiàn)在的孩子缺少管教,個個都無法無天。

男孩從那堵矮墻后面走出來,他朝簡易房這邊張望,看到站在窗口的老費他們后,他拿彈弓瞄準了電線桿上的那個燈泡。啪!那個被擊中的燈泡碎了。男孩得意地笑起來,然后又瞄準下一個目標。這次他打碎的是一個酒瓶。男孩甚至拿彈弓對準了簡易房的玻璃,但他沒有打,而是挑釁般揮了揮手。

看到了吧!小魏被男孩肆無忌憚的舉動激怒了,說你說誰招惹他了,一個燈泡就這樣被他打碎了。這個小畜生,真的是欠教訓!老黃不置可否,說家里還有事,他得回去看看。小魏要老黃小心點,說你也看到了,那個小畜生打得很準。老黃說,我又沒得罪他,他干嘛打我?小魏說,那個燈泡得罪他了?你看他不是照樣打碎了。本來老費還有點喜歡那個男孩,見他做事有些過分,也生氣了,但他不像小魏那樣反應過激,雖然喝了酒,可他還算理智,就說我們把他捉來問問,要是真的是他干的,再收拾他也不晚。小魏表示贊成,而老黃卻漠不關心,只是急著要回家。老黃探出頭,看看,然后才走出門。

男孩看到走出門后的老黃,用彈弓瞄準了老黃的頭。老黃見狀馬上又縮回到了屋里,說那個小家伙還真的要拿彈弓打我呢。男孩哈哈大笑,甚至手舞足蹈起來。小魏對著男孩大叫,威脅說要是他再胡鬧,那就打電話報警,叫警察來收拾他。男孩說,嚇唬小孩啊!有本事你打就是。小魏也就是那么說,他不會為了一個孩子打電話叫警察。見屋里的人縮頭縮腦不敢出來,男孩更加囂張了,慢慢地接近簡易房。還是老費聰明,他把酒瓶擱窗臺上,然后對男孩說,小家伙!看到了吧。打這個,打中了我獎勵你。老費一字排開,放了六個酒瓶。男孩受到老費的鼓舞,很是興奮,說你們等著,我會一個個打給你們看的。男孩果真打得很準,六個酒瓶,全被他擊碎了。

還有嗎?男孩說,再拿出來,我還會打碎的。

老費說,這個小家伙還真的不簡單。

老黃著急,一著急,汗水就下來了。他要急著回家,男孩卻把著個門口。老黃說,老費,我老婆還等著我回家給她做飯呢。你看看,我怎么走?

老費說,你等著,我有辦法對付他。

老費說的辦法是從后窗跳出去,然后繞到男孩的背后,那樣他就可以把男孩捉住。窗口有些小,老費被卡在了那里,扭動著肥胖的身子,叫小魏過來幫忙。簡易房的窗子不高,離地面也就一米的距離。小魏叫老費再使把勁,老費便努力往外鉆,急出一頭汗。從窗子里鉆出來,老費長吁一口氣,然后向男孩的背后繞過去。簡易房里的小魏和老黃又把一個個酒瓶擺放在窗臺上,大聲喊著,叫男孩打。男孩說,你們躲開,小心別讓我的子彈傷著了。小魏和老黃蹲下身,他們剛蹲下,就聽啪的一聲,接著又是啪的一聲。這個小家伙還真的是厲害!老黃說,百發(fā)百中呢。男孩說,還有嗎?再擺上!

這個時候老費已繞到男孩的背后,就在他躡手躡腳,準備把男孩捉住的時候,不知從哪竄出來一條狗,對著他狂吠了兩聲。老費嚇了一跳,只好停下來。他有些緊張,因為那條狗實在是太兇了,不時吐著舌頭,暴露在外面的牙齒看上去尖銳而陰森。男孩轉(zhuǎn)過身,看到站在身后的老費后,說小心我的狗,它很厲害的。老費的臉變得煞白,他一動不動,說你的狗不會咬我吧?男孩說,你不惹它,它干嘛咬你。

那是一條黑狗,看上去比男孩還要強壯,它不叫了,但仍對著老費齜牙咧嘴。看那架勢,只要老費圖謀不軌,它就會一躍而上。剛才老費還覺得有些好玩,此刻他卻對自己的魯莽行為感到后悔了。

男孩說,你最好不要動!

老費說,我沒有動啊!

男孩說,這就好,你要是動,我的狗會咬你的。

老費的汗水下來,因為害怕,感覺小腹發(fā)脹,像憋著一泡尿。要是再不撒出來,那他會尿褲子的。老費扭動了一下身子,那條黑狗見狀,以為他要有所攻擊,就叫了兩聲。老費說,我撒尿沒事吧?

男孩笑了笑,說沒事,你尿好了。

但老費尿不出來,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男孩和他的狗在看著他。男孩的那雙眼睛盯著老費,把老費看得如芒在背。老費惱羞成怒了,說你看我干嘛?

男孩說,你又不是個女人,我看看又怎么了?

老費想發(fā)作,但看到那條黑狗后,他忍住了,而男孩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老費真的是生氣了,而此刻他卻毫無辦法。

男孩又一次出現(xiàn)在工地上是在一個星期天的中午,那天老費和小魏、老黃剛剛吃過飯,三個人正在打牌。老黃前列腺不好,尿頻,剛打了兩把,就出門解手去了。回來的時候,老黃說,那個小家伙又來了。

三個大男人居然斗不過一個小屁孩子。對小魏說的話,老費只是笑了笑,雖然那天他在那個男孩面前出丑了,但事后想想?yún)s覺得很有意思。那天,也許是見到了那個男孩的緣故,回到家,老費對他的妻子又提到了要孩子的事。他的妻子說,這么多年都沒要上,你說要就要了!老費說,我的意思是咱們再去看看。他的妻子不高興了,說我這么多年吃的藥足夠裝一火車皮了,你還想要我吃?要是那樣的話,我情愿和你離婚。老費不再說話。結(jié)婚后兩個人一直都在為要孩子做努力,可一眨眼十多年過去了,錢花了不少,卻至今沒要上。晚上睡覺,老費偎在妻子的身邊,一只手蛇一樣游走。妻子說了一聲,干嘛呢?睡覺!睡覺!老費興致全無,轉(zhuǎn)過身,在黑暗中睜著眼,一點睡意也沒有。

小魏又說,我有辦法對付他。老費問有什么辦法?小魏秘而不宣,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老黃說,不要和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男孩的腦袋在窗外一閃。

這個孩子實在是可惡!還有他的那條狗。小魏說,老費,你說是不是?

男孩把臉貼在窗玻璃上,朝里窺視。

老費說,他的那條狗很厲害。

小魏笑了笑,說這個孩子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男孩的臉消失了。

小魏說,我得看看去,不定這孩子又干什么壞事了。

小魏起身出了門,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回來。他回來的時候,老費和老黃正靠了椅子背打盹。小魏笑嘻嘻的,坐下后,見兩個人在打盹,就點上一根煙。老費睡得正香,被狗叫聲驚醒了,聲音來自不遠處,聽那聲音有點怪異,就好像瀕臨死亡時發(fā)出的。老費睜開眼,問了聲怎么了。小魏詭譎地笑笑,不說話。老費明白了什么似的,走出門去。

男孩的狗死了。老費看到男孩趴在地上,喊他的狗,喊了一聲又一聲,但那條躺在地上的黑狗一點反應也沒有。黑狗死了,男孩在哭。老費看到男孩哭得很痛苦,滿臉的眼淚和鼻涕。老費走過去,想問問怎么回事。男孩抬頭看他一眼,目光如同刀子,老費被他看得打了個哆嗦。男孩低下頭,繼續(xù)哭。老費想問問怎么回事,他的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死了。見男孩哭得傷心,老費咕噥了一句太過分了,轉(zhuǎn)身向簡易房走去。男孩還在哭,只是聲音小了許多。

老費回到簡易房里時,小魏正在和老黃說話。老費說,小魏,孩子的狗怎么回事?

小魏說,他的狗怎么了?

老費說,死了。

老黃說,死了?

死了!老費說,眼睛看著小魏。

小魏說,老費!你看著我干嗎?他的狗死了關我什么事。老黃,你說是不是?

老黃說,這個孩子也太不像話!

小魏說,就是!以為仗著一條狗我們就怕他了。

老費說,小魏,不是你干的吧?

小魏說,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沒干!

老費再次出門去看的時候,男孩已走遠了,他背著那條已斷氣的黑狗,因為他個子矮小,黑狗的兩條腿拖在地上。男孩幾乎是拖著他的黑狗在走。

到了下午,男孩又出現(xiàn)在工地上。這次他沒朝簡易房這邊看一眼,而是徑直走向那棵佇立在瓦礫堆里的櫻桃樹。老費知道那棵櫻桃樹是男孩的爸爸生前種下的,男孩曾對他說過。小魏正在指揮民工干活,他也看到了那個男孩。

櫻桃花已凋謝了。男孩坐在樹下,手上拿著那個不銹鋼彈弓,但他只是拿著,不像過去那樣耀武揚威。老費把鏟車停下,然后從車上跳下來。這時男孩扭頭看了他一眼。老費朝男孩走過去,說怎么回事?你的狗怎么死了?男孩不說話。老費又說,你知道怎么死的?男孩突然剜了老費一眼,說你們都不是好人!你們都得死!老費討了個沒趣,訕訕地笑了笑,說你的狗死了,與我可沒有關系。

老費不想再自討沒趣,就朝簡易房走去。在他快走到時,后頭被一顆石子擊中了,準確地說是一顆鋼珠。老費疼得發(fā)出啊的一聲,用手去摸,有血流了下來。男孩用彈弓打中了老費的頭,這讓老費怒不可遏。老費暴怒了,罵了一句他娘的,轉(zhuǎn)身就朝男孩跑過去。男孩用彈弓瞄準老費,不說話。老費怔了一下,他知道鋼珠的厲害,沒再貿(mào)然前行,而是大叫著,你要干什么?你為什么打我?男孩還是不說話,目光盯著老費。老費說,你爸不在了,你媽就不管你了?你這樣下去,早晚得進監(jiān)獄。男孩說,你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打爛你的頭。老費沒敢往前走,他被男孩唬住了。男孩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說你們毒死了我的狗!你們都是壞人!老費說,不是我,是小魏,就是那個比我年輕的……男孩說,你們是一伙的,你們合伙毒死了我的狗!老費說,我不跟你說,你家在哪?我找你媽去!

聽老費說要去家里。男孩說,你不要去我家!我媽身體不好,你去了她會生氣的,那樣的話她的病就會加重。

老費說,你打了我,你說該怎么辦?

男孩不知道怎么辦,就眨著眼,說我是打了你,可你們害死了我的狗。

老費說,不是我毒死了你狗的。

男孩說,你們要為我的狗償命!

老費說,為一條狗償命?

男孩說,狗的命也是命!

老費不想再和男孩羅嗦,他現(xiàn)在要去的是醫(yī)院,就抓了男孩的一條胳膊,說給你的狗償命!我的命都快沒了。男孩以為老費要去他的家里,就奮力掙扎,想掙脫開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即使使出全身的氣力,也對付不了老費的那只手。男孩大叫著,你干嗎?松開你的手!我不會帶你去我家的,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會帶你去我家。老費說,你的狗不是我毒死的,而你卻打了我。男孩說,我媽媽身體不好,你要是去我家,我媽媽會被氣死的。老費說,我不去你家,我去醫(yī)院。男孩停止了反抗,但走出一段路后,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說我沒有錢,我家也沒有錢。我媽媽連看病的錢都沒有。老費一只手抓了男孩,一只手捂了后腦勺。聽男孩那么說,他開始怨恨起小魏來。這個小魏也忒狠毒了,你毒死了人家的狗,卻叫我做替罪羊。老費的嘴巴發(fā)出嘶嘶的聲音,他知道就是把男孩拽到醫(yī)院,他也不會叫男孩掏醫(yī)藥費的,他那么說只是想嚇唬一下男孩。

男孩突然軟下來,叫了老費一聲叔叔,說你放過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媽還等著我回家做飯呢。

老費說,松開了男孩的手,不是我毒死了你的狗。我怎么會毒死你的狗呢?狗的命也是一條命。

男孩似乎相信了老費的話,說真的不是你?

老費說,我沒那么歹毒。

男孩又叫了老費一聲叔叔,說了一聲對不起。

也許是男孩叫了老費一聲叔叔的緣故,老費忍著疼笑了笑,問男孩叫什么名字。男孩聽老費那么說,馬上提高了警惕,說你要干嘛?

老費說,還保密啊。

男孩說,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老費沒有想到他居然在一天下午來到了男孩的家里,本來他是去白水街看中醫(yī)的,說好了同妻子一起去,可他的妻子卻說,什么老中醫(yī),都是江湖騙子,要去你去。老費也只是聽別人說在白水街有個老中醫(yī),專治不育癥的,據(jù)說很管用。見妻子執(zhí)意不去,他就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一個人去了白水街。來到白水街,老費打聽老中醫(yī)的住處,不想?yún)s走進了男孩的家里。當時男孩正在院子里打彈弓,見老費進門來,先是一愣,說是你!你來我家有事?

老費說,你家就在這里啊?

男孩說,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老費說,鼻子底下有嘴巴。

男孩說,我告訴過你我媽媽有病,你來她會生氣的,那樣的話她的病情就會加重。

老費笑了笑說,為什么我來你媽媽就會生氣呢?

男孩說,我媽媽的病就是被你們氣出來的。

老費在男孩身旁的一個馬扎上坐下來,點上一根煙才說,你媽媽還好嗎?

男孩說,不好!

老費說,你今天怎么沒上學?

男孩說,我上學了誰來伺候我媽媽?

老費說,你小小年紀倒挺懂事。

男孩說,不是我懂事,是沒有辦法。我也想上學,可我上學了,就沒有人來伺候我媽媽了。

男孩也就十多歲的樣子,卻少年老成,不僅懂事,還是個孝順孩子,這讓老費打心眼里喜歡。也許是因為這個男孩的緣故,老費想要孩子的心情變得迫切起來。家里沒有個孩子,夫妻兩個總不能大眼瞪小眼過一輩子吧。如果是那樣的話,活著有什么意思呢。老費又點上一根煙,說你媽媽得了什么病?

醫(yī)生說是中風。男孩說,都是生氣生的。

老費剛要張嘴說什么,卻聽見屋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含糊不清,好像在叫男孩,問他在和誰說話。男孩噓了噓說,是我媽媽。

老費忽然想起了那條死掉的狗,就問男孩是怎么處理的。

男孩說,埋了。

老費說,小魏那么做實在是太過分了。

男孩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老費有些后悔自己提起男孩的狗,就說再弄一條來養(yǎng)著。男孩搖了搖頭,說人都養(yǎng)不活,哪有工夫養(yǎng)狗。

老費是在走的時候聽男孩子說他和媽媽要去農(nóng)村住的,男孩的奶奶家在農(nóng)村。男孩還說他家里沒有錢,給的那幾個拆遷費還不夠他媽媽治病的,就是白給他們一套房子,他們也住不起。老費說,是啊!現(xiàn)在的房價都是天價,買得起房子的人能有幾個。

男孩說,你來白水街有事吧?

老費點點頭,說看中醫(yī)。

男孩說,你是來找那個宋麻子?

老費說,你知道他家?

男孩點了點頭,說你可不要上當,我媽天天吃他開的藥,錢花了不少,卻一點不見好。

病急亂投醫(yī),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再說。老費這么想著,從男孩家出來時,天色已不早了,他站在街上,一眼就看到了街對面的那個中醫(yī)診所。暮色一點點鋪下來,老費回頭看了一眼男孩的家,氤氳中看到一片斑駁而昏暗的燈光。

老費有些迷信那個老中醫(yī),在第二天就帶著妻子再次來到了白水街。開始時老費的妻子死活不肯去,但經(jīng)不住老費死纏硬磨,最后他的妻子勉強答應了,但有個條件,那就是去可以,但她不會再熬中藥喝。在去的路上老費向他的妻子吹噓那個老中醫(yī)如何厲害,說偏方治大病,有時大醫(yī)院看不了的病,人家抓兩副藥就治好了。老費的妻子卻心不在焉,甚至嗤之以鼻,說老費想孩子想得鬼迷心竅了,再這樣下去,該被送進精神病醫(yī)院了。

老費說,你就不想要孩子?

他的妻子說,不是不想,是喝藥喝怕了。

老費說,最好要個男孩。

他的妻子說,又白日做夢了。

來到白水街,老費沒有見到那個男孩,后來他才知道男孩的媽媽被送進了醫(yī)院,三天后離開了人世。老費是從男孩的口中得知的,那是男孩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櫻桃樹。那天,男孩坐在瓦礫堆上,一直坐了很久。老費過去和他說話,他也不做聲。男孩在看他的櫻桃樹,一副心事忡忡的樣子。花開花落,那棵櫻桃樹已結(jié)果了。

男孩走的時候,老費再次過去和他搭訕,男孩終于說他要去奶奶家,明天就走。

老費說,你媽還好吧?

男孩說,我媽死了。

男孩的話讓老費感到意外,就問怎么回事。

男孩說,死了就是死了。

老費想說些安慰男孩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就站在那里,看著男孩一步步走遠,直到一點點變小。有那么一刻,老費沖動地想,要是男孩同意,他就把男孩帶回家,但他只是那么想了想。他是從心里喜歡那個男孩的,一個懂事的孩子,無論換了誰都會喜歡的。回到簡易房,小魏問老費和男孩說什么了。

老費說,他說他要去他奶奶家。

小魏說,走了好,這個小野種實在是煩人,也不知道他家的大人是怎么教育的。

老費說,你煩不煩!

小魏說,老費!你怎么了?

老費說,你毒死了他的狗!

小魏說,毒死了又怎么樣?他天天來搗亂,我還沒見過這樣討人煩的孩子呢!

老費黑著一張臉,嘴唇哆嗦著,不再說什么。

小魏說,老費,你這是怎么了?我又沒得罪你,干嘛對我這么兇?

一旁的老黃見兩人越說越上氣,就插到中間來說和,老費不說話,走出門來。聽見屋里的小魏說,這個老費腦子有問題了。老黃說,小魏,不是我說你。你做得也的確有些過分了。小魏說,其實我也不想那么做,我是擔心被那條狗咬一口。我小時就被狗咬過,你看!就是這里。當時感染了,過了一個月才好。

老費坐在太陽地里抽煙,他的妻子已喝了三副中藥,那個姓宋的老中醫(yī)很有把握地說只要堅持喝三個月,保證他喜得貴子。老中醫(yī)已近耄耋之年,說話眼睛也不睜,人卻保養(yǎng)得很好,透露出一種仙風道骨的味道。老費的妻子被老中醫(yī)說得心動了,從老中醫(yī)家里出來的時候,她問老費喜歡男孩還是女孩。老費想都沒想,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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